小时候，姥姥常常领着我去赶集，集市很远，要七拐八绕横穿两条干涸的大河和三个村庄，这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如此的“长途跋涉”实在令人厌烦。我走一程便哭丧着脸不肯走了。姥姥脚小，也不能背我，加之她有意锻炼孩子做勤劳吃苦的人，再长的路程，她也会想尽各种办法督促我一直走完。她说，多走路就能多看事儿，你看这个鲜枝鲜叶的人间，哪里不都是故事呢？

我们走过初春的田野，有大片大片的马齿苋在田埂边疯长，人们用土话管它叫“马蜂菜”。在物质贫瘠的年代，将它们采回去用热水焯烫后凉拌便是爽口的美味。姥姥给我讲“马蜂菜”的故事，说是当初杨二郎射下天上九个太阳，这第十个太阳无处可藏，只好躲到了“马蜂菜”的下面才得以躲过一劫。那太阳为了报恩，从此它可以晒死世间万物，却独独晒不死“马蜂菜”，因此，“马蜂菜”又叫“死不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神话里的后羿，是如何嫁祸于杨二郎的，只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走完了许多路。

路上的风景，最令我惊奇的是冬天放羊的人。万物枯朽，大地一片静寂，山乡的野外，除了石头和黄土，还有什么可吃之物？牵羊出来喝点风吗？走近了才发现，羊们居然都在麦地里吃麦苗！这怎么得了？姥姥说：“你仔细看看，羊吃的都是那些长势过快的麦苗，在冬天长得太高的话，到春天就没后劲了，所以让羊啃掉一些。”有时候，麦地的主人来了，远远地将尿桶倒进麦垄，也并不干扰放羊的人。他们那里有句俗语：“羊吃麦，你不亏，粪和尿，是好肥”，猛一听，好像被吃掉麦子的还占了羊的便宜。

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地边歇会儿吧。姥姥说，你看看那些庄稼和菜，长得多好，以前日本人打中国时，受苦的地方，连草根都吃不上；你多看看菜，就有劲儿了。我顺着姥姥的眼神去凝视那些菜。茄子长得丑，茄裤还扎手，却能开出好看的紫花。辣椒的小白花像星星。芝麻花是个小喇叭，蜜蜂钻到小喇叭的深处去采蜜，我用手将喇叭口捏住，蜜蜂就跑不了了，然后它往后退，用它的尖刺狠狠地蛰了我的手指……姥姥一边笑一边给我往外挤“毒”，她说“小孩子吃点苦头才能懂道理”。还别说，这么一折腾，果真一点都不累了。

又是春夏盛季，打菜市路过，胖的卷心菜，软的菠菜，白的萝卜……不由停下来观赏一阵，及至味蕾活跃——这活色生香的人间，这好吃的种种绿菜，多么令人庆幸而感动呀！

□张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