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对于李宏图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年份，这位京剧名家迎来了自己从艺的第四十个年头。作为当今叶（盛兰）派小生的当家传人，周年庆自是容不得丝毫马虎，《吕布与貂蝉》《罗成》《柳荫记》《周仁献嫂》《连升三级》五出最具叶派特色的传统经典大戏在长安大戏院连日上演，引得宾朋满座，好不热闹。台上的李宏图依旧英武俊美、潇洒大方，岁月仿佛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印痕，都说戏如人生，台下的他一如其所扮演的角色，直率、坦诚。当阳光穿越北京京剧院练功房的大窗，照射在他舞动长枪的矫健身姿上，光影之间他的身形随着灵动的步法渐渐模糊，刹那之间竟分不清究竟他是粉面郎君，抑或粉面郎君就是他。

被评为“演啥像啥”

40周年剧目展演的系列演出以《吕布与貂蝉》这出戏作为开场，在记者看来正是李宏图对自己多年来走过的从艺路的一次总结与回顾。《三国演义》中的吕布被刻画为见利忘义的“三姓家奴”，是彻彻底底的无耻小人，然而这个背负骂名的文学形象，在李宏图的演绎下却透出了不一样的色彩。在12月9日的这场演出中，随着一声“带马来”，在赢得满堂喝彩的同时也将吕布这个角色引出场，李宏图40年的功夫在这气冲云霄的短短三个字中尽显无疑。整出戏围绕司徒王允巧施连环计诛杀董卓的故事展开，而吕布戏貂蝉这一幕无疑是整个故事的高潮，也是最能展现小生功力的戏份。从携胜归来与王允把酒言欢的潇洒自信，到见到貂蝉后一见钟情的喜上眉梢，从相互试探的羞涩之意，到承诺终身的儿女情长，再到吕布见不到爱人而饱受相思之苦的煎熬。正如莎士比亚所言，“爱情不过是一种疯。”青年男子真诚、炽热、婉转而又不顾一切的爱情细节在李宏图的多年揣摩下被精准刻画出来，角色的可信在观众们的反应中也得到了体现，观众会为这位年轻儿郎的冒失与腼腆而会心一笑，也会为他们许下的海誓山盟为之动容。至少在这个时刻吕布的形象不再是刻板化的枭雄或单纯的酒色之徒，让人更愿意去相信他只是一个陷入爱情而又难以自拔的有血有肉的痴情男子。“演啥像啥”是李宏图戏迷对他的褒奖，更难能可贵的是，已过天命之年的李宏图在能唱能打的同时，还能将角色的性格拿捏得这般到位，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天赋。

用三年的时间勤学苦练

这种天赋从李宏图小时候就显现出来。同一般人对艺术入门要从小做起的认知有所不同，李宏图学习京剧并没有“奶功”，直到文革后期他还在普通高中上学。由于当时的社会情况，说是上学其实并不准确，李宏图当时身兼班长、团组织书记、红卫兵大队长等多职，上学就是“带学生学农学工，根本不正经学习。”这时他的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老李家从没出过大学生，我父亲渴望我能上大学，一看这个状况够呛啊。”李宏图告诉记者其父亲的担忧。

1975年正好赶上河北省艺术学校招生，李宏图的父亲考虑到他考大学不太有把握，不如学一门技术，也能养活自己，就为他报了名。由于父母都喜欢听戏，从小耳濡目染的李宏图对此并未抵触，虽然是京剧行的“白丁”，凭着出身根红苗正，顺利就进入了学校。

可一进艺校李宏图顿时傻了眼，由于他学戏年龄比较大，学习非常费劲，“那些打小就学戏的同学，翻跟头和一些武打基本功都很成熟了，我这腿还压不好呢。”大概是祖师爷赏饭吃，李宏图嗓音高亮，胡琴的调门多高他都能跟着唱上去，颇被老师看好。启蒙老师祁荣文就想让他学小生。“我觉得不男不女的不爱学，后来试着学着，总有人来夸，就有信心了。”李宏图说。

如果说在河北省艺术学校的3年是晚到的启蒙，那么在中国戏曲学院的经历才算李宏图真正地学习艺术。1979年，中国戏曲学校改名中国戏曲学院，并面向全国招收10名插班生，“那时候文革结束刚开始恢复传统戏，很多人都渴望考入这个学校，全国好像有几万人报考，即便如此最后都没招够，还是非常严格的。”考试的惨烈让李宏图直到今天仍记忆犹新。

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的李宏图进入学校后从没放松自己，“我自知缺少幼功，所以上学的时候誓要用三年时间追上别人学七年的水平。每天3点就起床，把排练场的玻璃卸下来钻进去练功，等到5点同学起床了我再离开。”也正是在这段时间，他得到了包括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叶少兰先生在内的多位名师的指点，1993年他正式拜师叶少兰。

在成为叶派传人后，叶少兰不仅在专业方面给予李宏图指点，更是在为人处世上让他受益匪浅。李宏图说：“自己在1979年考入中国戏曲学院后，就开始跟随叶先生学戏，1993年正式拜在先生门下，至今已有30多年了。从叶师父身上，我学到了‘明明白白演戏，清清白白做人’的道理，我体会到了京剧传承、特别是小生行当传承的意义和重任。更让我感动的是，师父对我情如父子，倾其所教。更是鼓励我多向其他老师求教，不断完善自己。为我的每一点进步都给予肯定和鼓励的同时，也及时指正我的缺点和不足。我能有今天的成绩，与师父的谆谆教导是分不开的。”

从名演员到当团长不被理解

李宏图谨遵师父的教导精心耕耘梨园，所获奖项数不胜数：1997年入中国戏曲学院首届“青年京剧演员研究班”就读研究生，获第十八届中国戏剧梅花奖榜首；2010年入选全国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培养工程……由于自身精湛的演技，李宏图被许多戏迷亲切地称作李老板，戏迷们希望他能在京剧小生这条路上潜心钻研大展宏图，带来更多的好戏。可是李宏图却在2001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应聘团长。

“当时很多人都问我这是干嘛啊，关心我喜爱我的戏迷朋友还有老师们没有一个人同意我当团长，此前也的确没有主演当团长这个情况。”李宏图说。不过对于当团长他有着自己的想法。

李宏图认为剧团的领导首先必须是内行，剧团每天都要演戏排戏，会面对艺术创作这方面有技术性和专业性的问题，这就要求领导必须有一定的影响力和艺术水准。如果是个外行，大家从心里就不佩服不尊重你。所以作为一个团长不懂行是肯定不行的，还得有相当的水平，有群众基础，他们才服气。

另外，要有一颗真诚面对大伙的心。过去说宁可带千军万马不带一个团，不少艺术家都个性张扬，具有排他性，有着我好你不好的那种孤高，如果他潜移默化把这种思维模式融合到工作生活中，你就很难管理，这就是艺术团体领导难当的原因。管理剧团是一门综合“艺术”，需要方方面面配合，配合就需要团结默契，怎么才能让大家凝聚起来？就需要把整体的思想意识抓起来，还有就是作为团长有话语权、决定权甚至是参与权， 这样就能把自己的艺术思考和艺术理念融进工作中。

不过促成李宏图成为团长最重要的一条理由，是在多年的戏曲生涯中，他见到了太多让人寒心的事情，比如有些领导以权谋私，艺术水准低下，没有全身心为团体服务，造成演员们有很多情绪。每当看到这些，李宏图常常会扪心自问，“你自己干这个团长能不能干好？”对此李宏图也思考良多，“我觉得领导需要在业务、开拓市场、协调等能力方面都必须胜任。还有一个就是权威，权是上级领导给你的，威就是你自己的德行，平时工作中大伙对你信任不信任，认可不认可，决定你是否能够胜任团长这份工作。”

在带着名角的光环当上北京京剧院团长后，李宏图也迎来了许多的困难，“实际上不是我狂傲，我做一个主演或者说做一个名演舒舒服服其实挺好的，谁找我演戏都得求我，用不着我去求别人。当团长其实给自己添了很多麻烦，受累多，得罪人多。”但至今他觉得无怨无悔，“因为我内心有个追求，京剧给了我一切，我希望能让大家得到应有的回报，而不是因为待遇不好凉了心，转行干别的。”纵观这十几年的团长生涯，李宏图自认为还是比较有群众基础的，“有的人势利眼，跟我说你跟领导不和，你还怎么当这个团长？谁还投你票？不过在几次单位岗位调整，不管是摸底还是投票，我都是前几名的票数。”

生性耿直也曾惹上“麻烦”

也许是人生如戏，演惯英武刚健的小生角色，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性格也被带入到李宏图的工作生活中，这也使得他如其所言惹上了许多“麻烦”。

2014年，北京京剧院公示了“李宏图被暂停梅团常务团长职务的决定”，决定中写道：“鉴于李宏图同志组织纪律观念淡漠，缺乏大局意识，不能从思想上与剧院保持一致，不能正确对待领导批评，经院长办公会研究决定，暂停李宏图同志梅兰芳京剧团常务团长职务……”这则决定经网上传播，在喜爱李宏图的戏迷圈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回顾两年前的这次停职，李宏图也为记者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排练的这出《梅华香韵》正是去美国参演之前比较紧张的时候，一位演员因外祖父过世请假而没来参与排练，正好赶上院领导来检查，领导发现少人态度便一下严厉起来。

虽然这位演员并没有跟李宏图请假，但李宏图还是坚持认为应该把戏排完再去处理这个情况，“那位演员其实就是一个龙套，并不影响大局，除了他以外大家都来了，应该看到服从组织纪律的还是一大部分。再者艺术创作者是用人刻画人物，一旦有情绪，就很难表达出来好的状态，因为个别人影响大家情绪，大伙的创作激情没了得不偿失。作为主抓团里业务工作的领导，更重要的应该是想尽办法调动潜在积极因素，让大家好好工作。我觉得大家都辛苦几天了，领导一来就指责埋怨，我心里就很不舒服，所以跟院长就发生了争执。”

以推广叶派小生艺术为己任

“当时之所以产生这个问题，一个是艺术观点不同，一个是对剧团管理的分歧产生的意见，当然也有我不冷静，在公共场合跟领导去争执这些问题，有些处理不得当。停职了几个月后，把事情处理清楚就恢复了。”这种事情在李宏图看来并不值得一提，促进京剧艺术和叶派小生艺术的传承与推广，才是他看得最重的。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李宏图在被问及未来十年的打算时，曾作出如下回答：“在我能力允许的情况下，把叶派小生艺术发扬光大，还有就是教学，普及京剧；有机会我们拴在一起做对京剧有益的工作，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李宏图对记者也表示，本次借着从艺40周年的机会，把能够展示叶派代表剧目的五出大戏集中搬上舞台，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走进剧场，欣赏了解叶派小生艺术。

由于京剧名段故事大多讲述家国事，小生这种多在男女情长剧目中出现的角色常被人认为不受重视。李宏图并不反驳这种观点，“很多人对小生行当和我们这些从业者失去信心，觉得剧团里不重视这个行当，很多时候也就来个配戏，顶多演个折子戏就完了，因此信心不足，不像培养老生、旦角儿这样，全方位的为你搭建平台。”面对这种“不公平”，李宏图认为，“谁让你学了小生这行的？演小生这行，你就得无怨无悔，就得付出比其他行当演员多许多倍的努力，才能完成你所承担的角色和工作。因为你是小生，所以你穷的富的、文的武的都得行，所以你要付出比其他人多很多的时间和劳动。我一直在鼓励我的师兄弟和学生们，我们面对这些可能会有想法，但这不能阻止我们的前进，只要我们有好的艺术，就会得到观众和社会的认可。”

在微信中，李宏图给记者留言：“希望你能成为喜欢戏的人。”一句朴素的话语道出这位为京剧事业奋斗半生的艺术家的心声。而记者的思绪也被这句话拉回到采访李宏图那个阳光明媚的普通冬日，时光仿佛就被凝结在那一刻，只剩下一人、一房、一场戏。

□本报记者 于彧/文 陈艺/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