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养了一群鸡，年年如此。

那群鸡，吃了又养，养了再吃。鸡不停换，唯有人面依旧。外人看来，养鸡还有点田园之乐；可我们知道，为了养鸡，母亲没少受累。

往往六点多，母亲房里的灯就亮了。一早起来，母亲连吃饭洗脸都顾不上，就提着菜篮子往市场赶。这是母亲一天里的第一趟菜市场之旅。买菜倒是其次，关键是捡点菜叶子。菜贩子6点多就摆好了蔬菜，剥下来的菜叶子扔一旁。若是去得晚了，就怕被别人捷足先登。把捡回来的菜叶子洗一洗，扔掉发黄的，剩下的就可以用来喂鸡。

回来后，忙活好一阵子，差不多八点的时候，母亲的菜刀之声如约响起。此时，若是起床往窗外一瞧，就能看到年迈的母亲正蹲着，一手按着菜叶子，一手提着菜刀。菜刀此起彼伏，富有节奏感的剁刀曲便由此而生。

可无数次，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是难掩的酸楚。母亲花白的头发在晨风里飞扬。那张布满了沟壑的脸庞，刻满了岁月的心酸。母亲卖力挥动菜刀的表情，显得有些吃力，却又格外坚持。

而这群鸡的唯一用途，就是每年的冬至，如约成为我们桌上的盘中餐。

冬至进补，这是老家的食俗。哪怕如今生活好了，冬至这天，依旧是家家户户杀鸡宰鸭的日子。冬至前，母亲每次打来电话，说不上三句，话题总会绕到那群鸡。母亲说，鸡养肥了，赶紧回来吃吧！

我曾在电话里替母亲算了一回经济账。我说，你看，养这群鸡，劳心劳力，而且养鸡百日，吃也就一天。不说捡菜叶子的辛苦，就是自己搭进去的饲料费，算起来都亏本了。何况，如今外头啥都有，谁也不缺那口吃的。

电话那头的母亲，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替我算了一回亲情账。母亲说，你看呀，你们平日里离得远，一年也回不了几趟。我养了这群鸡，就可以名正言顺让你们冬至回来，多看你们一次。大家开开心心吃上一顿团圆饭，再每个人带几只回去。你们吃自家养的鸡，吃得放心；我见你们回来，人也开心。这么一来，养这群鸡还赚了呢？

母亲的这番话，令我心尖一颤。

在俗世中，打滚得久了，事事都习惯算经济账，我们常笑父母傻，可父母对儿女，却从来算的都是亲情账。

冬至日的亲情账，那是需要用一辈子好好去还的恩情。

□郭华悦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