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9岁那年，村里的小学合并到别的村子。她天不亮就起床，背着干粮爬两座山，才能走到学校。那时，父亲已进城，他租了一间房子，把她接出来上学。母亲留在乡下，农闲时才会来。多数时候，简陋的出租房内，她和父亲相依为命。他努力为她烧喜欢的饭菜，却笨手笨脚；他在夜市的地摊为她买衣服，却总是太肥大，或者偏小；偶然，他不忙，会踩着那辆二手旧单车，去接她放学。

可是，她并不喜欢父亲。

她怀念母亲做的饭菜，做得有滋有味；她担心被同学嘲笑，讨厌穿他买的衣服；她更不喜欢他去学校，他的衣服从来都是油腻腻的，更让她厌恶的是，因为每天和鱼打交道，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那个周末，她忘了带钥匙，只好跑到市场去找父亲。他正埋头对付一条鱼，动作麻利。看到她，父亲兴高采烈地说：“丫头，今天鱼卖得好，晚上给你买好吃的啊……”她看到刚刚买完鱼的那个女人，身边站着的是班里最调皮的那个男生。

正如她所料，第二天，那个男生不但四处发布她父亲是鱼贩的消息，并且故意站在旁边，夸张地捏着鼻子：“好腥的味道！原来这儿有条美人鱼呀！”同学们哄堂大笑。

她哭着跑回家。父亲伸出粗糙的大手，不知所措地搓了半天，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关切地问：“丫头，咋了？”她粗暴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里全是厌恶：“我讨厌你做的饭，我不喜欢你买的衣服，你干吗非要去卖鱼，浑身都是又腥又臭的味道……”父亲的手，仿佛被火烫着了，猛然缩到半空中。接着，他蹲下身子，一言不发，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

不久，父亲把鱼摊转给别人，去一家工厂当了门卫。

很多年，她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就那样不冷不热。大学毕业，她带男友回家。吃完饭，男友刚刚离开，父亲就强烈表示反对，说他不适合她。她和父亲激烈地争吵，摔门而去，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闪电般结了婚。

婚后的生活果然如父亲所料，处处皆不如意。三年后，她离异，找不到好的工作，要照料孩子，又要租房，日子过得异常艰难。母亲哭着求她：“回家吧！”她想起父亲的暴怒，咬咬牙，只吐出一个字：“不！”

母亲无奈，每次做了好吃的饭菜，就打电话给她：“你爸不在家，带孩子来吃饭吧！”回到熟悉而陌生的家里，她发现自己房间内的摆设一如从前，整洁而干净。母亲说：“你爸常收拾这间屋子。”她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从此，常常带孩子回来吃饭。只是，她每次来，仍然要选择“父亲不在家的时间”。

一次，外面正下着大雨，她无意中发现父亲正躲在楼下窄小的门洞里。风大，雨急，他左躲右闪，雨水还是无情地打在衣服上。看到她，父亲一怔，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讪讪地说：“以后，想回家吃饭，别这样躲躲藏藏，我也不用淋雨了……”

原来，所谓的“父亲不在家”，不过是父母合演的双簧戏。父亲粗糙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最疼她的心。

□刘改徐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