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走进首都博物馆,在观看精彩展览、享受贴心服务的时候,可能不会想到还有这样一批人,他们怀着对历史文物的敬畏之心,仿如医生,现身考古发掘现场、实验室或展厅,为文物全面体检、勘察病因、对症下药。他们耐心、细致,每修复一件文物都不亚于做一台神经外科手术,指尖一丝一毫地颤动,都将决定这些人类文化遗产的生死存亡;他们各有手艺绝活,并掌握种种高新技术和现代修复理念,伤痕累累的文物,纷纷在他们手里起死回生。这支团队就是全国“工人先锋号”——首都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中心。
清一色娘子军
出没墓葬剥取尸体衣服
纺织品组是首博文物保护修复中心的品牌团队,清一色的娘子军。她们经常要前往考古现场进行样品采集、出土纺织品整理等工作,等待她们的不仅是潮湿闷热的环境,更有沉睡百年、深度腐败的棺木、尸骨。
在进行江西东周墓出土纺织品保护时,由于墓葬环境的特殊性,有些刚出土的纺织文物表面留有白色结晶盐块和尸体腐烂残留物,去除难度极大。她们连日转战于几十口棺木之间,站在满是泥水的棺木里提取、清理文物。手套是不能带的,因为容易损伤文物,衣服永远是脏的,因为基本是趴在水里。
2006年,北京石景山出土一具清代干尸,尸体保存完整,皮肉尚存,装裹完好,这在北方地区十分罕见。当时正值初夏,尸体和身上衣物露天放置,非常容易腐烂,亟需整理。纺织品组接到文物提取任务后,迅速赶赴位于石景山区的临时工作室。尸体在空气和高温中暴露了两天,已经开始变质,散发出阵阵腐臭,两层口罩都无法掩盖,为延缓尸体腐烂速度,工作室室内温度调到16℃,与室外温差十几度,大家在室内工作时间一长就手脚冰凉。
没有合适的工作台,尸体就直接放在地面的木板和棉布上,她们只能蹲跪在地上工作。为尽快取下尸体上的衣物,大家尽量不喝水、不休息,一蹲就是半天。这些纺织品(衣物)经过上百年地下水、尸液的浸泡以及各种污染物的侵蚀,十分糟朽脆弱,有些甚至被尸蜡、霉菌紧紧黏在一起,她们用自制竹签等工具半厘米半厘米地剥离,生怕一不小心弄坏衣物,每一次成功剥离之后,都会长舒一口气,为小小的胜利而高兴,并做好拍照、绘图和记录,留取完整的考古资料。
在提取衣物过程中,最难克服的还不是身体的疲劳与紧张,每一次翻动时与尸体的面对面,剥离衣物时与皮肤的接触,才是这些年轻姑娘们最害怕的时刻。她们在室内充满腐臭味道的条件下连续工作5天,最终完整取下包括龙袍、补服、内外衣物等珍贵文物20余件套。随后就是漫长的室内整理工作,仅龙袍一件文物,清洗工作就持续了一年半,因为脱色严重,不能入水清洗,只能使用棉签一点一点进行擦拭,但擦过一遍之后,纤维内部的尸蜡、尸液又会浮出表面,需要重新清洁,整件龙袍经过两人四、五遍擦拭之后才能清理完毕,使用棉签上万根。
五年上千次实验
攻克“揭画心”千年难题
传统的书画修复中,将书画“命纸”和画心分离的过程被称之为“揭画心”,是修复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古语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来形容操作过程,需要拥有多年经验的技术人员长时间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搓,如果用力稍过,就会损伤画心,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修复中心的实验团队针对这个困扰书画修复行业上千年的难题进行了深入研究。
纸张文物历经千百年,脆弱程度可想而知,画面的墨痕色彩更是不容损伤丝毫,要在不损伤书画纸张纤维的前提下分离千百年粘接在一起的两张薄宣纸,谈何容易?在先后试制了几千种生物制剂后,仍无效果,实验人员们几近绝望。
在研究即将取得关键进展时,实验攻坚手闫丽累倒了,被查出乳腺肿瘤。幸运的是,肿瘤是良性的,手术很成功,她病愈一回到工作岗位,就继续实验。终于在2013年的一天,在一次实验中找到了一种能分解粘接剂还不损伤纸张及颜料的菌株,这让每个人欣喜若狂,随即又开始没日没夜研究该菌株应用“揭画心”的详细机理与最优配方。
揭展力规律实验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能有一丝地振动,实验室的环境无法满足要求,为此实验人员选择了首博顶楼一个无人经过的走廊做实验,整整一年,顶楼闷热不通风,实验团队磨练心智,苦尽甘来,终于得到了喜人的成果,捕捉到了如绒毛划过手心般触感的最佳揭展力,终于实现了用无害的揭展剂,精细的揭展力,无损地揭展书画文物。实验团队前后经过五年的攻坚克难、上千次的反复应用,积累了上万个数据,最终成功研制出应用于古书画“揭画心”环节的生物揭展剂。与传统方法相比,生物揭展剂的运用既避免了“揭”的过程中对文物的伤害,又完整保存了古代书画文物及其装裱材料,实用性很强。这个创新被全国书画修复界顶尖专家称为“书画装裱行业的一次革命”。
技艺精湛耐住寂寞
完美诠释“工匠精神”
在文物修复保护中心青铜修复室,摆放着一台只有在牙科医院才能看到的洁牙机。青铜器修复的一项工作是清除有害锈,青铜器长年埋在地下,接触到可溶盐类、水分等,逐渐形成腐蚀锈层,传统的机械除锈法采用的工具是锋钢刻刀、手术刀、钢针、小錾子等,不但效率低,而且铜锈粉尘对修复人员伤害很大,用上洁牙机,只要接上电源,洁牙机一边震动,一边喷水,有害铜锈很快就会一块块掉下来。
像洁牙机一样的新玩艺儿,在文保中心还有很多,多年前,青铜修复专家贾文熙先生的哥哥和师傅几个人一起修复故宫东南角的宝鼎,镀金时,由于镀液中含汞,镀完后这些人全部汞中毒,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现在用上了电刷镀技术,汞中毒的事儿,早成了陈年旧闻。
当我们在博物馆展厅看到一件件精美瓷器时,肯定想象不到在修复它们时修复人员面对的工作环境,瓷器修复需要对补配的材料进行打磨,磨下的粉末极细,即使口罩也无法阻挡粉末的吸入,长年累月,瓷器修复组几乎人人都患有严重的鼻炎。
书画作品修复室要求常年保持18-22℃的温度、50-55%的湿度,北京冬夏气候分明,工作室与室外环境的温湿度差异很大,修复人员往往夏天穿得特别多、冬天却穿得特别少,常年这么折腾,大多患有关节病。书画修复还要求连续性,在用水闷湿揭裱时,不能拖延时间太长,否则书画就会发霉,造成第二次污染,在揭首博馆藏一件清代著名书法家翁方纲的《临华山碑》时,由于糟朽严重且尺寸很大,修复人员加班到深夜两、三点,字画室18℃的温度,修复人员却满头大汗。
首都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中心这支团队,以严谨的学术态度和务实的工作作风诠释着“工匠精神”,以过硬的科研能力和精湛的手工技艺擦亮历史文化这张“金名片”。他们耐得住寂寞,经常一件文物、一道工序、一个动作反复做上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本着对手艺的不舍、对文物的热爱,坚守在文物修复岗位,不离不弃,这种坚守除了来自高度的责任心,更源于一代又一代文物保护工作者传承下来的历史使命感。
□本报记者 孙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