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装衣服的柜子里有一本影集，那里面装着母亲所有离世亲人的照片。每逢清明或者春节的时候，母亲都会拿出来看一看。兴致好的时候，年逾古稀的她还会给我讲一讲，那里面我并不熟悉的人的故事。

母亲说得最多的，便是关于她的故事。整本影集里与她有关的照片仅有一张，照片上的她50岁左右的样子，梳着那个年代最常见的发髻，眉目清秀、表情平静，因为是在食品厂里照的证件照，她的颈间甚至还留着白口罩的带子。虽然照片经过了几十年光阴的浸润已然泛黄，却依然看得出她的美丽和端庄，而这竟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一张照片。

她是妈妈的大姨。这个五岁的时候，就被走南闯北做生意的父亲精挑细选许了人家的女子。从小便开始学习给大户人家做媳妇的各种规矩，读诗书、学女红、修性格，待到就要出嫁的时候，她便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完美媳妇的样子。成亲之前，她便见到了随公公来送聘礼、要做他丈夫的男人。她对一表人才的他一见倾心，于是开始满心欢喜准备做新娘。

随后，经过几天几夜的舟车劳顿，她被父亲送到婆家完婚。以为会这样幸福甜蜜地与心爱的人白头到老，谁料风云突变，结婚仅仅七天，她的丈夫就突发恶疾离世。任凭大家如何劝说，她都不肯再离开。只一句：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是我的命。随后，她租了间房子搬了出去，并且诚心实意地恳求婆婆，把大伯哥家继母不喜欢的8个月大的男孩过继给她，这样她的生活就有希望了。

同时她还谢绝了婆婆想要给她一点土地的好意，一个人靠着给大户人家浆洗缝补维持他们母子的生活。我的妈妈也是从小在她跟前长大的，所以跟她有着比跟自己母亲更深的感情。她对妈妈格外疼爱，如同自己的女儿。妈在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去她那。那些年饭都吃不饱，她悄悄在高粱地里掰几个刚红米的高粱穗子，回家用擀面杖捣了烙成的饼，在妈的记忆中是最美味的东西。妈觉得她的好无以为报，一生铭记。

我记忆里的她已是晚年，永远光洁一丝不乱的发髻，干净得没有一丝污渍的衣服和慈爱的眼神。因为笃定宿命里她是不幸的人，所以她坚守自己一辈子不曾再嫁，终生她都是七日新娘。1992年春天，她被检查出罹患了宫颈癌。那年冬天，她的生命如一支蜡烛，燃尽最后的光华，渐渐暗淡，终于熄灭，停止在第七十五个半圆上。

□许会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