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土老黑,一辈子在庄稼地里讨生活,为人敦厚朴实。父亲唯一会一点的手艺就是年少时和村子里的木匠张学了一点木匠活儿,成为了父亲区别于村里那些男人的不同。也是他洋洋得意的手艺。
记得村里第一家盖起砖房那年,我才七岁。那户人家为了娶媳妇,盖起了三间大瓦房,非常气派,可是也借了很多债。房子大框起来后,搭上锅灶火炕,内部简单地装修下就搬进去了,期望秋季庄稼收成好,然后再请人做门窗。可是刮风下雨的天气,在七八月份时常会有,房子泡了水,一家人遭了秧,求到父亲头上给出出手艺。父亲蹲在大道旁吸着烟,低着头,半晌不说话,最后吐出一句:后天等信吧。第二天,天没亮,父亲早早出了家门,到天黑才回来。第三天就去了盖新房的人家,告诉备料,他免费接下了这活儿。
往后的十几天里,父亲起早贪黑地在烈日和星辰下劳作。终于半个月后,刷着蓝色油漆的门窗都安装上了。整个白瓦蓝窗的新房格外漂亮,那一家人感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孙师傅,您真是个大好人,这手艺没的说。
后来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父亲让人等信的第二天,走遍了附近几个村子所有新盖的砖房,看人家的窗门木匠活儿是怎么干的。父亲说,以前都是做些粗活,勉强能用,现代技术不断更新,早已不是过去的做法。帮忙事小,毁了人家新房子那才是大事,房子要住一辈子的。再说南来北往的人路过咱们村,一问是谁干的木匠活,丢人哩。我是琢磨了一天一夜,心里有了把握才接下来的。
后来父亲的手艺在十里八村都出了名,一直到年老时还在农闲时接一些木匠活儿来做,大多都是不要钱的。
六十岁那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父亲备好了上乘的木料,准备将来做寿材用。可是那年,村里发洪水,村小学被冲毁了,县里拨款的物资还没到位,加上路况被冲毁,一时难以疏通。孩子们在没门没窗的旧窑里上课,下雨就得往家跑。父亲背着手在村里走来走去,回去后,求了二大爷套车把自己的寿材拉到小学院里,拿上刨子和木锯,又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干了起来。没出几日,窗户和木门就做好了,安在临时小学的房子上,孩子们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父亲也留下遗言,死后火化,不再预备寿材。
父亲的那扇窗,永远敞开着,是一扇善良之窗。那窗里永远洒满阳光,照耀着我们的人生。
□依米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