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东南，有一条两头低、中间高，呈元宝状的青石窄巷。很多年前，一个叫胡雪岩的红顶商人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耗资三千万两雪花银，历时三年，建成了这座“豪宅”。抬眼望，十米多高的烽火墙连绵不断地蔓延开来，缄默齐整的黛瓦下深藏着一代巨商的荣辱浮沉……

这是一个又偏又小的杭派石库门，跨入大门，左拐至轿厅，令人叹为观止的阔气委实让人惊艳，整个轿厅用千年以上树龄的银杏木建造，足以与皇城媲美，两顶罕见的红木官轿子格外显眼。所谓的轿厅，原本是客人停轿落轿之处，可这个轿厅，大如篮球场。站在厅内，顿觉整个人都矮了大半截，门把手狮、虎等兽头状衔环，门楣上高悬着“经商有道”、“承天恩赐”的御赐匾牌，可见当年胡家风光。

另有一块“勉善成荣”的金匾是同治帝嘉奖胡雪岩母亲金氏乐善好施、接济穷人、赠衣施药的仁举，一幅楹联为“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厚”和“真”一直是胡雪岩经商处世之道，这二字真诀亦助他成就了一番事业。

古宅深院，处处皆是岁月留痕

故居是中国传统宅第布局，分为中、东、西三部分。过了轿厅，中轴线上“二门”平日里紧闭，古代女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砖雕门楼上刻着“修德严贤”，这是胡雪岩给子女们的家训。“二门”后是胡家正厅“百狮楼”，一听名字就气派得很，厅内有紫檀木雕刻了足足一百只型态迥异的狮子。一楼是接待贵宾、商榷大事的地方，江南湿气重，胡母和正妻的卧房都在二楼。中轴线上最后一进为落地长窗的四面厅，分为东、西两厅，以东为尊，供胡母享用，正妻享有西厅，豪门规矩大，胡雪岩的十二位姨太太们一大早就得向婆婆和正房请安。

东部为内眷生活区，最为瞩目的是一栋全金丝楠木构建的小楼“载福堂”，那里住着胡雪岩最得宠的四姨太罗氏，是一位王熙凤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物，堪称胡雪岩的贤内助，在最后胡家被抄、妻妾遣散之际，她在破庙服侍病重的丈夫，最终殉情而亡，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不离不弃。

坐北朝南的清雅堂面阔七间，全用不腐不蛀的名贵花梨木构建，是胡雪岩的十子九女生活起居之所。合乐堂又名老七间，是胡雪岩那些不甚受宠的姨太太们的“集体宿舍”，楼上每人一小单间，楼下琴棋书画，供无聊时消磨打发时光。嫁入豪门，表面上风光无限，然其个中滋味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古宅深院，处处皆是岁月的痕迹，青苔老墙，带着一股清幽的气息，缓缓穿行于明廊暗弄，好像行走在一幅泛黄的古旧字画里，每扇窗、每道门、每一抹素墙，都掩藏着无数春恨秋怨。

芝园是胡宅西花园，有戏台，财大气粗的胡家常延请戏班子入园演戏。鸡翅木搭成延碧堂，二楼内设一张珍珠、玛瑙、翡翠、五色钻石镶嵌而成的八宝象牙床极尽奢华，完胜龙塌，可以想象当年胡雪岩坐在卧室悠哉惬意地品茗酌酒。

流光碎影，追忆渐行渐远的辉煌

缓步登上御风楼，这是故居的至高点，也是当年杭城最高的一个建筑，据说立于此处，可南瞰钱塘江、北望武林门。楼下是耗资十万两白银开凿的国内最大的人工溶洞，设计师将飞来峰、西湖水浓缩成精华搬至家中，真是“有钱就任性”。

以徽派建筑为主，还融入了江南情调和西洋风格：美轮美奂的砖雕门楼、“进口货”意大利彩色玻璃，还有德国西门子制造的德律风，总机在胡雪岩的卧室，13根单线通往13位夫人的香闺，以便即时“召幸”。厨房的灶台是七星灶，厨师就睡在隔壁偏房，以便主人半夜起来想吃宵夜。

宅第四面分别有锁春堂、怡夏院、洗秋堂、融冬院四季花厅。洗秋堂有一块天然大理石云峰挂屏，里头住着年龄最小的姨太太。摩挲着梁画柱，遥想胡雪岩当年意气风发，一生充满了跌宕离奇的传奇，他洞悉人性世情，从容周旋官场、江湖，在夹缝中逢源。孰料，他身不由己卷入政治漩涡，藏而不漏的低调并没有包藏住他的财富，没抄家产、众叛亲离……十年一梦，当年富可敌国的巨商生于贫寒，死于贫寒。

斯人已逝，然其宅犹存，紫檀木、金丝楠木、花梨木……寸金寸木的天价，保住了宅第百年不腐。静下心来，能感觉到胡雪岩的气息，仍萦绕在这窗光水影和庭院的角角落落，隐秘的地下金库传来一声冗长的叹息，“为政要学曾国藩，经商要学胡雪岩”，他以白手起家，受封布政使、御赐红顶戴、黄马褂，紫禁城骑马，以一人之力为国筹饷两次，一诺千金为友不惜举家涉险、为蚕农利益斥资与洋人抗衡，成为中国商人的偶像。

老宅几度易主，院落里那一棵百年石榴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打量着每一位游客，在流光碎影中，追忆着渐行渐远的辉煌。

□申功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