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名镇,周庄名气纵响,似太浓艳;西塘人头攒动,铜味略重;养在深闺的黎里,虽有清汤挂面的原生态民居,却过于单调。横泾,这个不为人熟知的老街,躲在常熟沙家浜芦苇荡深处,铺天盖地的芦苇,是沙家浜的标志,漫天飞舞的芦花,将小小的横泾古镇团团围住,隔断了红尘亦隔去了喧嚣。
在横泾老街走走逛逛,随处可见陈旧的木柱构建街廊,廊下挂着一串串红灯笼,大街、小巷、码头、河埠、廊棚,打着各式各样幌子的铺坊:打铁铺、博古坊、印布坊、熝鸡店、刁家食府、茶楼。踩着平滑的青砖路,恍若回到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远处飘来一阵豆花香,勾起肚子里的蛔虫。来一碗刚出炉色白软嫩的豆腐脑,兑上虾皮、紫菜、辣椒油、香菜、蒜泥、葱花,热乎乎地享受着释放的快意。门店前还有现炸的臭豆腐干,叫上一大碗,足够两个人吃,插上竹签,随个人口味,可蘸上辣酱或甜酱吃。
老街一侧院内高台的竹架上,一条条各式图案的蓝印花布晾晒其上,迎风招展,“大光明染坊”五个字样尤为醒目,在清新秀雅的蓝底白花间穿梭,一股清泉般温婉的江南格调随之汩汩流淌开来,蓦然间,想起了阿庆嫂的蓝布围裙,它的素雅娴静让人联想起那些坐在茶铺里、行于船头上的水乡女子将日子打理得如此干净熨贴,临街铺子里头,蓝白相间布料做的方巾、被面、肚兜、手帕、衣裙。 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透溢着清丽的韵律,烙上了岁月的印记。
平日里的横泾老街是静谧的,闲逸中透着一份慵懒,徜徉在老街坊,鼻端闻到一阵令人欲醉的酒香,抬头一望,白墙黛瓦的门楼挂着一面红黄相间的酒旗,上书“翁家糟坊”,跨入酒坊,木格窗、青砖地,柜台、壁橱里摆满了白酒、米酒、桂花酒,后院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和制酒器具。 “翁家糟坊” 酿酒采用的是返璞归真的“蒸镏法”。流连糟坊,几个老师傅细致地操作一道道繁琐的工序:蒸煮、冷却、发酵、蒸馏、加温、再冷却。一杯杯原汁原味的白酒就是这样酿成的。相传同治、光绪两朝帝师翁同龢最爱喝这家酒坊的老酒。八仙桌上搁着几个小酒杯,我自斟一杯透明浅黄的桂花酒,抿一口,酒香和桂花香混淆在一起,口感温润,甜而不腻,百年来,这酒也在时光里沉淀出独有的味道。
从翁家糟坊走出来,“忠义救国军司令部”匾牌赫然悬挂在刁德一祖宅石库门之上。跨入大门,穿过一方天井,“六顺堂”正厅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古玩、青瓷、书画,由于江南多梅雨,屋内闷热潮湿。刁家的卧室和书房都设在二楼,刁德一早年留学日本,雕梁画栋的老宅充斥着中西合璧的布局。看着保存完好的一砖一瓦、一器一画,似乎穿越到了某个历史片段中。
刁家家和财旺。抗战期间,刁老太爷曾多次为抗日部队慷慨捐赠钱粮和弹药,是个有功的开明绅士。而饱读西方经济学的留日高材生刁德一,当年在国、共、汪三方漩涡中选择了“背靠大树好乘凉”以及后来的人生结局,不免感叹。刁家大院一进一进的,再朝里走,便是树影婆娑的后院,有佛堂、灶间、帐房。推开后门:宽阔的棚廊跨过一条溪流连接着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澄澈如洗的晴空,芦花漫天飞扬,想来,春末夏初,该是一碧万顷,青葱无垠;深秋初冬,则是蒹霞苍苍,皑若白雪。
此刻,随风飘来一阵熟透的旋律“人一走,茶就凉……”。跟着旋律,穿过连接老街和码头的通道,来到了老春来茶馆,沙家浜的春来茶馆从第一代开到第四代,在芦苇荡丛星罗棋布,可谓枝繁叶茂。说到“老”,必是与众不同的,当年阿庆嫂和刁德一就是在此“智斗”,茶馆临水而居,黯淡的庭柱上有副“风声度竹有琴韵,月影写梅无墨痕”的对联。
走进茶馆,果然“一切仿佛都是数年前的样子”:茶堂摆放着十来张八仙木桌,里墙砌着一个书台,横桌上搁着三弦、琵琶,两把软垫高椅置于两侧。我端起散发着清香的盖碗茶,掀开碗盖,碗盖里的茶叶齐齐浮了上来,清香绕鼻。我一边品茗,一边听说书。茶,仍是当年的味道,只是泡茶的人和喝茶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那些烽火硝烟的传奇,早已尘埃落定;那曾经唱红大江南北的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已走进了历史;那些浪花淘尽的故事,却永生在芦苇深处,横泾老街在历经若干年的洗礼后,仍不失一篇生动婉转的词章。
“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深厚绵远的歌声,伴着芦苇摇曳声从湖心迎面而来,仿佛那一湖苍翠的芦苇化作倩影婆娑的窈窕少女涉水而来,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申功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