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6岁参加八路军,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的战斗洗礼;
■他离休后开始学习书画,凭着老兵的韧劲儿和悟性,水平日渐提高,参展获奖不少,中央电视台《夕阳红》曾为他做过专题报道;
■作为抗战老兵代表,去年他光荣地参加了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式,乘车通过天安门接受检阅
俗话说“人过三十不学艺”,然而张舞原开始学画时,已经整整60岁了。
60岁的人学画画,谈何容易?要知道,绘画是一门艺术,是与文学、舞蹈、音乐、雕塑齐名的艺术门类,不是随便什么人在纸上胡乱涂鸦几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学得会的。那些很难掌握的绘画技法,比如勾、皴、点、染,以及透视,构图,着色等等,哪一个都需要成百上千次地反复练习,反复实践,差一丁点儿都不行。
在这一领域,成功者虽不乏其人,但更多的还是那些败下阵来的人们。
然而,当了一辈子兵,敢想,敢干,敢往前冲的张舞原对于这些似乎都不在乎,这个从16岁就参加了八路军的老兵,凭着在部队练就的打不垮拖不烂的那股韧劲儿,那股顽强精神,跟着老师从一点一皴,一勾一染慢慢学起,经过多年努力,到今天,愣是把画画得有模有样,且常常显出一些“大家”风范了。
荣誉证书
今年已经88岁的张舞原看上去起码要比实际年龄小10岁。
说起自己的绘画以及对于绘画的理解,张舞原只用了两个字:认真。他说认真是什么?认真就是把自己“归零”,像小学生一样,从头学起,不摆资格,不拿架子。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学出点儿东西。而这点儿东西,也都是靠日积月累慢慢积攒起来的,所谓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
的确,张舞原从部队离休之前,担任着铁道兵11师政治部主任兼文工团政委,是个地地道道的领导干部。现在要像小学生一样去向别人学习,落差真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现实生活中,很多人都没能迈过这道坎儿。
但张舞原迈过去了。用张舞原的话说,迈过这道坎儿其实仅仅还只是一个开始,这就像一间教室里坐满了小学生一样,不是坐在里面就万事大吉了,要想出人头地,你必须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他时刻牢记着黄宾虹的一句话: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并以此为鞭策,时时激励自己。那段时间,张舞原像着了迷一样,满脑子都是绘画,都是线条、技法和一幅幅画面。
也许正是由于他的这些付出,几年之后,他的绘画作品就有了长足的进步。
记者在张舞原画室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堆各种各样的荣誉证书,张舞原解释说,这些都是他近几年参加各种绘画活动和比赛获得的。记者仔细看了看,这些证书什么样的都有,比如“海峡两岸著名书画家精品展”的入编获奖证书,比如“第三届国际书画艺术教育成果邀请赛”二等奖获奖证书,以及总政玉泉路老干部大学“先进教育工作者”荣誉证书,等等等等。张舞原说,这些荣誉证书每一本都记录了他这些年在绘画艺术上追求的足迹。有时回过头来看看,觉得也是对自己的一种鞭策,一种鼓励。其实获不获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够参与其中,老有所为,在耄耋之年还能为社会做点儿贡献。
10岁参加儿童团
张舞原1928年生于山西沁源县,沁源县属于晋中南,地处太岳山东麓,土地肥沃,物产丰厚,在整个山西省算是个比较富裕的地方。张舞原童年时,家境虽不算十分富裕,但温饱却不成问题,一家人以耕种为业,日子过得温馨祥和,其乐融融。
然而1937年,“七七事变”的爆发,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日军一路西进,到第二年春天,炸弹便在原本宁静的沁源炸响了。那时沁源是太岳抗日根据地的中心,为了打击抗日力量,残酷的日军多次对沁源进行围困和扫荡,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残酷程度,令人发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沁源全县8万人民开展了艰苦的反围困和反扫荡的斗争。
那一年,张舞原刚满10岁。
10岁的男孩儿,照理正是玩耍淘气的年龄,但由于战争的原因,那时的张舞原已经很懂事了,挑水,拾柴,放羊,早就成了他的日常功课。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和村里的许多孩子一起参加了抗日儿童团,从此站岗放哨,盘查行人,斗汉奸,捉特务就成了他和小伙伴儿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
12岁那年,张舞原考上了当地的抗日中学,读了两年之后,由于成绩优秀,他被安排到了村里的抗日小学当上了一名小学教员。张舞原后来回忆那段生活时说,那时候,他一边教书,一边做抗日工作,感觉特别的充实。以致后来在几十年的工作中所表现出来的那股认真劲儿,也都是那时养成的习惯。
写了70年的日记
1944年,张舞原当兵入伍,成了一名正式的八路军战士,由于他当过老师,识文断字,一向重视宣传工作的部队首长让他专事部队的宣传工作。
其实张舞原那时最愿意干的还是到前线去打仗,打日本鬼子。但部队有部队的规矩,部队的规矩就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张舞原只好踏下心来干他的宣传。
张舞原有个记日记的习惯,从1946年开始记,一直记到了今天。张舞原后来说,他记日记其实也是一次机缘巧合,那是1946年9月,他参加了著名的临浮战役,那场战役打得很艰苦,很惨烈,最终歼灭敌军5000多人。战役胜利后,张舞原清查缴获物品时,在敌军师部发现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这个意外发现让他心里倏然一动,有了想要留下的念头。张舞原后来解释说,从他一参军就接触了很多“文化人”,他们当中有后来成为军旅作家的寒风,有著名画家路鲁,等等。这些人在艺术上都可堪称大家,他们和大家伙儿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所不同的是,他们个个谈吐文雅,都有写日记的习惯。那时张舞原刚满18岁,对这些“文化人”既钦佩,又羡慕,总想学着他们的样子也记记日记。但那时候部队条件艰苦,一名普通的战士不可能有这样好的笔记本,要记也只能在一些碎纸片儿上写写画画。而眼前的这个笔记本,不仅漂亮,封面上还印有“自由日记”四个大字。他于是请示领导,要求把笔记本留下来,领导同意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张舞原开始了他的“日记生涯”。
他这一记就是70年……
忘了是谁说过的一句话:坚持是胜利的前提,也是成功的关键。有如此性情之人,还能有什么事情干不成吗?
从云南到北京
虽然在部队从事的是宣传工作,但张舞原还是参加了几次著名的战役。比如上党战役、渡江战役等等,他都是亲历者。张舞原说,他随部队一直打到了云南。
1951年,已经是云南步兵学校政治教育系主任教员的张舞原奉命调北京参加总政宣传部第一期理论教员培训班,学期是半年。张舞原记得那次云南来了5个人。
半年学习期满后,总政从这一百多名学员中挑选了十几个人充实到了其下属的宣传处,新闻处,干教处,文教处等处室。
张舞原名列其中。
在总政,张舞原一直工作到1965年。这段时间后来被张舞原称作他的黄金时代。1965年铁道兵成立了14师,他奉命调到了14师任政治部副主任。一年以后又以军宣队的名义到河北涞水制止那里愈演愈烈的武斗。
张舞原是个实在人,多年在作战部队养成的深入一线的工作作风叫他无论干什么都喜欢冲在前头。在一次涞水的武斗中,张舞原前去制止时,被人用棍棒击中了头部,医院检查后诊断为脑震荡。
张舞原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
张舞原重返部队是在1976年。那一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人帮”被粉碎了。因此,拨乱反正就成了时代的当务之急。张舞原也就是在那一年奉命担任了铁道兵14师文工团政委。他的任务是整顿这个被极左思潮搞乱了的文艺团体。张舞原至今记得,整顿工作进行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这支队伍又像以前一样,焕发出了它应有的精气神儿。
潜心书画不服老
1982年,张舞原从部队离休。
在部队张舞原一直从事教育工作,离休之前任铁道兵11师政治部副主任,文工团政委。尽管这些“官衔”都与文化有关,但是他在离休之前却从未接触过绘画,有人说,这么大年纪了,散散步,打打麻将,逛逛公园就行了,颐养天年。但张舞原不这么想,他觉得人就应该老有所为,从中找乐。
张舞原的父亲早年当过山西师范的老师,写得一笔好字。受父亲影响,张舞原从小就喜欢书法,有一定的楷书基础,只是由于战争的紧张及后来的工作过于繁忙,顾不上来而已。
至于绘画,其实张舞原更是早就喜欢,只是那时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去学这些,现在人退下来了,有大把的时间,他不想把时间浪费掉。于是,他听广播,看报纸,见了哪里有班儿就去学,知道哪里有课就去听,认认真真,不辞劳苦。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张舞原的绘画就有了长足的进步,他的许多作品得到了老师和同行的认可。这使他更加有了信心,钻研的劲头也更大了。
1983年,张舞原加入了北京书画社和老年书画研究会,他的作品有好几次参加了全国全军书画大赛,并获得奖项。作品也被多家报刊或选登或收藏并有部分流传海外。张舞原是个善于总结的人,在学了《写意山水画技法》之后,他觉得过于繁琐,不利于老年人学习,就自行编著了一本《简化写意山水画技法》教材,这本教材后来获得了国际教育二等奖,他也因此荣膺先进教育工作者称号。
2001年,张舞原在军事博物馆俱乐部举办了个人百幅书画展。
2011年,出版了《张舞原书画集》,他同时还担任了朝阳区八里庄街道办事处诗书画协会顾问,军民共建怡乐书画社名誉社长;中央电视台《夕阳红》鉴于他所取得的成就,为他作了一次专题报道。
参加“93大阅兵”
2015年,对于张舞原来说,是极不寻常的一年。
6月中旬的一天,正在家专心画画的张舞原接到了解放军总政治部的电话,邀请他参加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活动。这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放下电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起了他的无数在那场战争中牺牲了的战友,想起了在那场战争中惨遭涂炭的家乡父老……尽管他知道自己已经是87岁的高龄老人了,但他还是决定参加这一重大的活动。
8月21日,在有关部门的安排下,他住进了首都大酒店,待命期间,国家民政部,军委四总部以及一些民营企业,文艺团体等等络绎不绝地前去慰问。张舞原对此感动不已,他在日记中写道:要“以最佳状态的抗战精神,圆满完成任务”。
这位老兵在后来的回忆中,曾多次讲起他所经历的那些残酷的战斗场面,以及掩埋已经腐烂得都装不进棺材的战友尸体的情景。共和国来之不易!是拿命,是拿血换来的!张舞原觉得他参加这次阅兵,就是代表无数先烈无数他牺牲的战友们来的,艰巨而光荣。阅兵当天,张舞原精神抖擞地坐在了敞篷车上,车过天安门的那一刻,他激动地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两眼同时流下了热泪……那一刻,他心里想到的只有两个字:不易。——我们赢得的那场战争不易;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9月3号那天,张舞原的日记是用一首打油诗完成的,诗云——
万里已无云,秋晨送清风;
……
抗日老战士,受阅天安门;
党国大决策,举世同阅兵。
抗日中国胜,历史铸忠魂;
将军带精兵,分阵贯长龙。
挥手致军礼,含泪念英雄;
……
精武铁甲军,一鸣惊世醒;
中华不称霸,只缘保和平。
采访后记
采访张舞原的过程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次接受教育的过程。
原以为一位老八路,活到这把年纪,多多少少都会踌躇满志,或者居功自傲,以致滔滔不绝地大谈自己的丰功伟绩。没有想到的是,在整个采访过程中,他说的最多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是他的早已长眠于地的那些战友们。
所以,为了完成这次采访,我不得不“主动出击”,接二连三地将我想知道的事情以问题的形式,一个一个地抛出。
采访最后,我问张舞原,60岁以后学绘画,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你是怎样克服的?
他说自己从十来岁就参加了革命工作,算起来已经快八十年了,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有多少自己的战友和同志血洒疆场,牺牲了自己生命,他们死的时候,有的还不到20岁,正是青春的好年华。比起他们,自己就是个幸运儿,所以,这么多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什么困难,什么艰难险阻,想想他们,什么就都迎刃而解了。
听了他的回答,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出评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说得实实在在,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
□本报记者 乔健/文 老铁/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