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我和我小姨在1986年的合影。照片拍过不久，小姨就去世了，让全家悲痛欲绝。这也是唯一一张小姨留存在世的相片，成了我们后来纪念她的遗物。

那年小姨十八岁，长得虽不貌美如花，但也五官端正，有山里女孩的质朴和明媚。正值女大当婚的年纪，村子里提亲的络绎不绝，除了小姨人端正活计好，能吃苦耐劳外，姥爷家的富足也是很多人艳羡的原因。

那时姥爷家是村里相对比较阔绰的人家。三间大瓦房，三挂马车，在全村吃粗粮都填不饱肚子的年代，外公家过年的时候白面饺子白面馍可劲吃个够。姥爷在村子里走路都是脖子仰得高高迈着八字步，村子里的后生见到都讨好地跟他打个招呼。外公也琢磨着给女儿找一门富贵婆家，绝对要配上自己家的门户。

而正当姥爷物色合适姑爷的人选时，小姨却偷偷和村子里一个小伙子好上了。小伙子无田无产无父无母，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小姨从小心眼儿就好，看小伙可怜，就偷偷地从自家的馍筐里偷出干粮给小伙子吃。慢慢地都长大了，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意滋生在两个人心里。小姨试探性地问姥爷小伙子人怎么样，姥爷从小姨闪烁的眼神和微红的双颊中看出点端倪，在炕沿上敲打着烟袋锅子说，我家的闺女就是剁吧剁吧喂鸭子，也别想给他做婆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不睁开眼看看自己配不配。然后背着手出去了。那个下午小姨躲在厢房里哭到眼睛通红。

后来，小伙子知道了姥爷家不待见他，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于是和小姨合谋私奔。那时已是深秋，外面开始万木凋零，漫山遍野光秃秃的一片。小姨和小伙子私奔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周围的村村岭岭。外公大病不起，放出话去，死也不同意小姨再进家门，姥姥更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样不敢出门。全家笼罩在沉闷压抑的气氛里。

后来母亲讲给我们说，小姨在外面和小伙子实在难以生存下去。小伙子是孤儿，村里建户籍档案时他还是个孩子，根本没人管他的户籍，没有户籍就没法打工。两人在外面像乞丐一样坚持了半个多月，饿得面黄肌瘦。不得已，在一个初冬的晚上，偷偷地回到了村里。那天大队放电影，人们穿着棉袄围着头巾，听着电影里面讲解新型粮食的种植。二姨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拽了她一下，回过头去看见冻得瑟瑟发抖还穿着单衣的小姨。二姨像看见瘟神一样，急忙把小姨推到角落：“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爹看见，爹说要是抓到你，把你的腿打折，把他送到公安局去，说他拐卖诱骗良家妇女，让他去坐牢。”小姨听完头也没回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夜色里。

那一冬特别的冷，老人说好像过去二十年都没有那么冷过，大雪封了山。第二年春天，家里人去村外的菜窖取菜，发现了小姨和小伙子的尸体，两个人都穿着单衣抱着死在了一起。有人说他俩是冻死的，有人说是饿死的，也有人说是殉情，所以选择了菜窖，因为菜窖里有沼气能致命。

多年后，阿姨舅舅们围在一起说起这事都唏嘘不已。我知道小姨不是冻死的，不是饿死的，她是绝望而死的，内心的绝望杀死了她和她的爱情。

□丽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