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不愿意再跑了；父亲却也小了，什么事都敢闹了。听着电话里父亲的唠叨，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曾经的父亲是那样高大魁梧，无所不能，是我的偶像。一窑砖他能够一个人装、一个人出；四五亩田的稻把，他一个人挑；做角屋，他一个人；扎畚箕，他也行；就是拖拉机栽进了水塘里他都能一个人把它捞起来。

那时的父亲，可以说除了天上的月亮，地上什么东西没有他不能收拾的。

那个年月虽然艰苦，但是有了父亲这尊神，我们的生活里没有风雨，有的是安逸和舒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的头发霜白了，脊背佝偻了，脚步迟缓了。有时，说一句话都要唠叨几遍，做一件事还会常常忘记。

如果我们要是有个不满的表示或者话语没有注意，就会被他絮叨个半天，小和尚念经一般。

你如果突然问他在说些什么，他还痴痴地想个半天。有时想起来了，他会恍然大悟似的说，这是个什么事呢？掌嘴掌嘴，说着说着，他还就真的用手掌拍拍自己的嘴。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睛窥视着我们的反应，似乎他真的是做错了什么的样子。

看着他好气又好笑的模样，就像一个狡猾的孩子。

今天的父亲没有了当年的魄力、自信。拧个水龙头，父亲会喊我；端一个花盆，父亲会叫我；换一个门闩，父亲会问我……在父亲的眼睛里，我成了他的脊梁，他的依靠。

父亲是真的老了，再也不复当年的豪情万丈、顶天立地了。

曾经以为父亲永远是我的主心骨儿，不会需要我来照顾他，但是，当父亲开始仰着头和我说话时，我忽然发现这一切已远去了。

岁月留给我的是一个越来越小的父亲，是一个事事都需要依赖我的父亲。

想看个电视问我，想喝杯酒问我，想抽根烟也望着我……我被问烦了，对他嚷起来，可是转个背他又问：看电视能不能吃香蕉。这哪儿跟哪儿啊？儿子的家里你不是想怎么就怎么样嘛。

在我们这里，如果说不习惯，受拘束，也许说得过去。但是，在老家他也一样像个不经事的孩子。家里来了客人，他会粗声大气地和母亲说话，指东划西的；客人一走，他马上跑到母亲身边低声下气地陪小心。

“看着他那个样子，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母亲叹着气说。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学会了“告状”。有事没事，他都会给我打电话，说母亲的坏话。什么柿子被母亲偷卖了，不给他吃；什么猪不喂，跑到教堂里去了；什么睡觉连电灯都不关……全是针尖儿大的小事儿，这个老父亲怎么这样呢？

小小孩儿，老小孩儿。父亲用他孩子一般的“耍赖”，想引起我们更多的关注和疼爱。一家人就是这样，他把我养大，我陪他变老。

父亲老了，他却真的小了。

□章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