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小说《太阳黑子》改编的电影《烈日灼心》获得近3亿元票房,在时光网和豆瓣网上的评分都接近八分,被视为今年最好的华语电影之一。随着聚光灯的开启,小说《太阳黑子》的作家须一瓜,也慢慢从幕后来到了台前。
相对小说的安静,电影的动静实在是大了。其实,小说还是五年前的那个小说,不增不减、不垢不净,而今天,它忽然就被聚光灯打上了,获得了那么多有耐心的目光。作为原作者,我不时感到轻微的不知所措。
小说和电影,最大的不同之处是结尾。
小说中,三个少年是犯下了灭门大案,但是,电影中,是别人干的。观后我感到遗憾。询问曹导,他坦言说考虑到审片过关,还顾及观众的接受心理。听曹导这么说,我理解了他。其实,小说出来,也有个别读者不能接受这个灭门案,他认为三个人既然这么好,就不可能下得了这狠手。作为小说作者,我清楚地知道,这三个少年,就是这么干的。小说构思中,这个年龄段,案发的具体条件,都不是随意设定的。案发时,他们才是十六七岁的未成年人,有调查数据证明,这个年龄段的重大刑事案件比例,占了绝对数的大头。就因为少年处于其认知能力、情绪自控、生理激素等综合异常期。
美国的一个研究小组,在神经科学学术会议上,公布的一项研究表明,14-18岁的青少年,在面临危急情况时,比儿童或成人更加冲动,因为他们的大脑很难控制他们的行为。年龄之外,小说中,诱发案件发生的条件,是突然性的、接踵而来的,非预谋强奸的强奸、非预谋杀人的杀人,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而三个少年,面对突发情况的连续错误反应,导致了恶果的步步加剧,最终身陷罪恶沼泽。小说在此的笔墨,不仅在证明他们的年轻幼稚,更在展示他们的主观恶性是不高的。它是一种错误的(甚至被动的)反应链条。和那些有主观预谋的图财害命、或故意杀人,其内在心理机制上,完全不同。只是他们的无知怯弱,或者说法盲愚昧,完全接不住这个可怕的多米诺骨牌。在小说的系统工程中,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根基”,小说之所以要如此费心、周详地布置好这么多前提,就是要为三个少年日后的救赎提供有力支持。
正向的支持是,源于三个少年本来心中的善(至少没那么恶),反向的支持是,灭门案就是不可更改的严酷事实,事实有多么残酷,噬咬内心的利齿,就有多么尖锐,引发内心的愧疚就多么难以撼动。换句话说,恶果在天平那头越重,求善的砝码才需要越多,否则,他们怎么才能维持心的平衡舒坦?这就是我经常回答读者的,背负恶案的设置,是小说的情节逻辑使然,是人物行动的逻辑力量。
电影主要取了小说中警长伊谷春和协警逃犯辛小丰这条线。通过表现这两个业务水准高强者亦敌亦友的关系,展示彼此在救命情义格局中的法与情之交织与煎熬。在小说中,除此线之外,还有一个阴郁卑鄙脆弱的好人——一个如何在愤世嫉俗中,以发现他人之恶来证明自己善良的房东卓生发,他也是天网恢恢中的一个恐怖网眼;还有的哥逃犯杨自道与警察妹妹伊谷夏的痛不可言的绝望爱情;还有一个最有人生远大抱负、最后在鱼排的星星下,过着最具撕裂感人生的天文爱好者、最卑微的鱼排工陈比觉,还有辛小丰和同性恋人微妙的情感线(此线电影保留了,意在迷惑警长;而小说的意图,一是展示人物的复杂,二是为尾巴顺手术费用);还有浓墨重彩的、关于三个救赎心切的逃犯对那个与灭门案同日出生的弃婴尾巴,展示的呕心沥血的柔软父爱。
但尽管如此,电影还是拍出令人震撼的效果。曹导的多项得分,赢得了多路行内人士的多角度钦佩与赞叹。
我知道,当一切热闹喧腾的浪花退潮,我的小说,依然在寂寞的世界深处。这一本和其他本一样,依然在聚光灯打不到的地方。
这也是正常的。这就是小说的命运。小说家的命运。
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