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吹风入豆地,蚕豆开花飞蝴蝶。
春天的朱湾村,是绿的世界,低处是青草庄稼,高处是树叶。近处,嫩绿、浅绿、油绿、深绿,个个绿得分明,远处一打眼,什么绿都是一种绿。那一大片的蚕豆地,就淹没在这大地的绿海里。
某天早上醒来,蚕豆开花了,洁白的花瓣,乌黑的花蕊。风儿吹过,满地里飞舞着白白的蝴蝶。露水还没干,阳光下,只只白蝴蝶的翅膀上闪烁着太阳的光芒。
这么美的蚕豆地,没人会细细欣赏,只有孩童恍惚间以为真有蝴蝶停在某个蚕豆枝叶上,悄悄地靠近,伸手捉到的却是蚕豆花。嫩嫩的,软软的,张开小手,手掌里白与黑混到一块,花也像蝴蝶一样死了。
蚕豆开花,大人们会暗自盘算这块地到时能收获多少蚕豆,是比去年多还是比去年少。孩童们眼里是花,心里想的是蚕豆。他们不在于花儿的美感,花儿勾出了他们的口水。过些日子,就有蚕豆吃。花儿快些败,蚕豆快点结。
花开花落,花落果结。蚕豆开花是急性子,结蚕豆就不紧不慢了。三月开花,五月才能结出细细的蚕豆荚。这时候的蚕豆荚厚厚的皮里蚕豆才米粒那么大,再怎么着,也得到五月中下旬,蚕豆才能长成蚕豆样。看到蚕豆开花,就指望吃蚕豆,那是被蚕豆花戏弄了。看到孩童们的馋样,大人会说:“蚕豆开花哄煞人”。
孩童明知道蚕豆花比自己还会作弄人,但禁不住诱惑,三天两头就会蹿到地里,寻找大大的鼓鼓的蚕豆荚。这时候的蚕豆,像月牙,像腰子,也像小船,通体滑润。扒开豆荚,两三个花生大的蚕豆卧在那儿,身上缠着一道黑线。那是黑色的花蕊画成的吧。豆子柔软,草腥味浓,少吃解馋,谁也不愿意多吃。
五月初,蚕豆长成嫩蚕豆。鲜嫩不涩。起初几天,孩童能吃个小饱,手上唇边绿斑处处。生吃,总是不好吃的。几个孩童商量要吃熟的。火柴、盐、瓷碗要从家里偷出来,柴火好找,水就在河里。在田间的沟旁,挖个简易的灶。柴火一定得是干的,免得烧起来冒烟。总是有个人望风,提防大人发现。
有一次,我们对煮蚕豆失去了兴趣,想用油炒。那时的油,宝贝着呢。能从家里偷点油出来,那绝对是英雄壮举中的壮举。此前,我们中还没人干过这事。从家偷油的光荣任务落在我头上。不多,也就一小瓶盖。几个脑袋凑在瓷碗边,吞咽着蚕豆和油的香味。就连望风的那家伙,也跑下来过两回。
那天,觉得吃了天下最好的蚕豆。
回家,我就遭殃了。母亲发现油少了。那时候家里油很少,做菜用油不是倒而是用筷子蘸。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发现油瓶里少了那一点点的油的,但我佩服她的火眼金睛。我当然不会轻易承认油是我偷的,这不是敢作敢当的事,而涉及到我偷的技术问题,前者是勇气,后者是尊严。那天,母亲用菜刀要剁我的手,母亲放出狠话“再不承认油是偷的,就剁了你的爪子”。想到手指会掉,血会流,会疼痛难忍,我就不把尊严当回事了。手是保住了,屁股着实受罪,一条条红杠深浅不一。到第二天我走路还很疼,但我能尽量装着没事。在小伙伴那儿,我会夸张地诉说我的凄惨遭遇,这样,大家会觉得我为朋友敢付出代价。
立夏前后,蚕豆熟透了,这是收蚕豆的季节。孩童会到地里捡拾散落的蚕豆。不是我们舍不得浪费一粒蚕豆,是大人们下达的任务。
炒蚕豆,脆是脆,对牙齿依然是考验;五香蚕豆,好吃有韧劲,同样考验牙齿;煮蚕豆,吃起来不费劲,可又觉着没多大意思。倒是把蚕豆像爆米花一样爆一下,蚕豆咧开嘴,既脆又酥。如果爆时能放点糖精,那这蚕豆就再好吃不过了。
在地里生野火,把蚕豆投进去,过会儿再抢出来,这时候的蚕豆,也好吃。其实不是蚕豆好吃,因为好玩,才觉得好吃。
可是,再好吃,也不如那次在沟边油炒的嫩蚕豆。
□北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