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是个地道的山里人，种了一辈子板栗。印象中，每到板栗裂嘴的时候，他就开始忙着找销路。天刚蒙蒙亮，姥爷就挑着百十来斤的担子，弯弯绕绕地一路下山。到了镇上的集中收购点，已经有不少种植户聚在这里，贩子们在那些筐筐篓篓中来回踱步，捏着板栗挑肥拣瘦。有时即使报价比预想的低，姥爷咬牙也得卖。

前年春天，村委会腾出了两间空房，粉刷一新，门口还挂上了“助农直播间”的牌子。我休假回村时，正好撞见几个返乡的大学生在架设补光灯和三脚架。有个戴眼镜的学生耐心地与旁观的村民解释说：“这叫云销售，网线一头连着咱们的山货，一头连着全中国呢。”村里人倒是也听说过直播卖货，可是面对这群没下过地的年轻人，还是将信将疑。一直没说话的姥爷看着我时眉头皱成了疙瘩：“买卖买卖，得眼见为实，隔着手机，人家凭啥信你？”

然而，很快就有一件让姥爷惊讶得合不拢嘴的事发生了。板栗丰收的一个上午，阳光像碎金一样洒在林子里，主播们扛着设备钻进姥爷的板栗树丛，镜头对准挂满刺球的树枝：“家人们看！这可是深山里的板栗，油亮饱满，现摘现发。”随着一声声吆喝，手机里的提示音叮当响个不停。紧接着，快递车的喇叭声打破了山坳的宁静，几个穿绿马甲的快递小哥蹲在树下，麻利地把刚摘下来的板栗装进印着“山里鲜”的纸箱，包装、贴单，一气呵成。

斑驳的树影里，姥爷攥着打栗竹竿的手僵在半空，听着旁边那个小姑娘不断地播报更新的销量，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指在衣角上蹭了又蹭，不安地嘟囔着：“啥？这就卖出去了？”我笑着凑过去给他吃“定心丸”：“姥爷，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你这些栗子已经卖到天津、上海，甚至海南岛去啦，你就等着收钱吧。”

那天晚上，70多岁的姥爷破天荒地给自己倒了两盅散白酒，几口下肚，黑红的脸膛泛起了光。他激动地拍着大腿，嗓门比平时高了几度：“哎呀，这群后生真是神了。他们卖货的速度，可比我这两条腿跑得快多了。”

很快，村里的富士苹果、榛子等也都陆续上了直播间。古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而一根网线、方寸屏幕，让山里的宝贝走出了大山。上周通电话时，姥爷的声音透着股得意：“娃，你知道我干啥了不？我给直播间当嘉宾了。主播让我讲咱家这老树的历史，说这叫啥……对，原产地溯源！”我在电话这头笑出了声。难怪呢。原本姥爷的一颗门牙掉了好几年，之前劝他补牙他总推说浪费钱，前段时间却主动去补了一颗，原来是要当直播嘉宾，开始在意形象了呀。

这次回村，姥爷跟我说那几个大学生牵头弄了个板栗加工合作社，以后板栗下树可以再加工，他第一个报名加入。“这么积极，怎么？不嫌弃人家没种过地了？”听我揭他的老底，姥爷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咱种地是把好手，可要说找销路多赚钱，还得靠人家的脑子。”

如今，那间小小的助农直播间，已然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每到开播时分，欢声笑语便从那敞开的门扉里飘散出来，和着山间清新的空气，弥漫在每一寸土地上。

□郭菲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