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我攥着停摆的手表撞进老巷的修表铺，那表是母亲送给我的，玻璃表面裂着细纹，指针卡在上周三下午三点十分。那天我赶方案到凌晨，清晨打翻咖啡，早高峰堵在路上，落座工位才发现表没了动静。

修表铺藏在巷尾，“老周修表”的木质招牌泛着旧光，蓝布门帘掀动时，飘来淡淡的机油香。柜台后，白发老人戴着放大镜，捏着细如绣花针的镊子，在旧表里拨弄零件。我急着赶时间，把手表往柜台上一放：“师傅，半小时能修好吗？”

老人没抬头，指尖仍稳稳捏着镊子：“表这东西急不得，齿轮卡了要慢卸，游丝歪了要慢调，越急越容易碰坏小零件。”他语速平缓，像巷口老槐树的影子，慢悠悠站在地上。我耐着性子坐下，柜台边的棉垫小凳，竟比办公室的人体工学椅还舒服。

墙上老式挂钟的钟摆“嘀嗒”摇晃，每一声都比手机时间慢半拍。我刷着工作群，屏幕亮了又暗，目光却总往老人手上移。他将我的表置于放大镜下，先用软毛刷扫去表盘灰尘，再用工具拆开后盖，动作轻得像呵护落叶。老人忽然开口：“你这表不是坏了，是游丝绷太紧了。” 老人慢悠悠地接着说，“现在人总慌着赶时间，表也跟着遭罪。猛地掏出来看、随手往桌上扔，游丝总处于紧绷状态，日子久了弹性就差了，自然走不准，容易停。”

这话像在说我自己。大半年来，我总在赶：赶早班地铁、赶工作项目、赶客户临时会议，吃饭都对着电脑扒拉。前几天母亲打电话问，上次说的老字号包子铺何时陪她去，我随口应 “等有空”，却没发现“有空”已欠了她三个月。

老人从抽屉拿出装着小螺丝的铁盒，挑出一枚，用镊子夹着往表芯送。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他手上，能看见皮下淡青血管与指节薄茧。“年轻时我也急。”他忽然忆起往事，“二十岁学修表，总想着快点出师，一天修十几块，结果把顾客祖传的怀表修坏了。人家抱着表哭，我才懂，有些事慢下来才对。”

他顿了顿，把修好的表贴在耳边听了听，又调了调指针：“后来我就慢下来，一块表修半天，修完试半个钟头，确保走准才交出去。有人嫌我慢，去隔壁找年轻师傅，可过阵子又回来，说还是我的表耐用。”

说话间，老人将表递给我。新换的玻璃表面没了裂纹，指针轻转，“嘀嗒”声清晰安稳。我看了眼时间，多等了四十分钟，心里的焦躁却散了。走出铺子，巷里阳光正好，老人们坐在石凳上下棋，棋子落得慢，笑声却远；卖糖葫芦的大爷推着车，铃铛“叮铃”响，不急不缓。

前阵子我总失眠，医生说我太焦虑，让我试着慢下来，可我总说没时间。直到今天坐在修表铺的小凳上，听着挂钟“嘀嗒”，看着老人慢如绣花的动作，才明白不是没时间慢，是不敢慢，怕慢一步就落后，怕停下来就被遗忘，却忘了像那枚停摆的表，人跑得太急，反而会弄丢重要的东西。

那晚，我没加班，回了母亲家。她在厨房包饺子，我洗手帮忙，像小时候那样笨拙地捏着饺子边。母亲笑：“你小时候包的总露馅，现在还是没进步。”我也笑，看着她眼角的皱纹，才发觉好久没认真看过她了。饺子煮好，热气腾腾，母亲往我碗里夹了个最大的：“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慢慢吃着饺子，听母亲说街坊事，窗外月亮慢慢爬上来，屋里暖融融的。那一刻，我懂了修表老人的话，也懂了医生的“慢下来”的意思。慢不是偷懒放弃，是让时光告诉你，哪些是浮光掠影，哪些是心头至宝；是让你看清，母亲的白发何时多的，巷里槐树何时开花的，自己的心跳何时不那么急促的。

就像那枚修好的表，如今走得不快不慢，每声 “嘀嗒”都在提醒我：别急，时光会把答案慢慢说给你听！只要你愿意停下来，等一等。

□董国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