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湖南画册》上一帧黑白照片深深烙进我的记忆:蓑笠老翁扛着犁,赶着一头水牛,走上一座高高的古石桥,桥后古塔高耸入云,桥下是清清的河水……直到今年10月18日,当我真正踏上湖南省江永县上甘棠村的土地时,才恍然领悟——那不仅是一个桃源仙境的梦,更是一种古老文化的召唤。
只见,村口千年榕树如巨伞撑开,树荫下村民们下棋聊天,面对往来游客,他们报以淡然微笑,继续着自己悠然自在的慢节奏生活。沿着谢沐河行走,不过二百米,一座名为“中瀛桥”的小平桥连通着村落内外。谢沐二水在此交汇,如同时光之鸟的双翼,托举着这座千年古村在现代与传统间自如流转。
步入村中,呈现在眼前的便是纵横交错的小巷子。脚下是一色泛着青光的石板路。 据导游说,这个村落的小巷是按乾坤卦象布局的,故有“一图太极似甘棠”之说。主干道由北向南与谢沐河平行,沿次干道布局周氏“九家门楼十家厅”十族人。村内的建筑保留着明清时代乡村民居的特点,具有典型的湘南建筑特色。两旁的屋舍,皆是砖瓦结构,青砖与红砖杂陈,屋瓦是古典的样式。砖上的风雨蚀痕深浅不一,分明是不同时代修缮的印记。
七折八拐,从小巷里钻出来,眼前豁然开朗,是村前的主道了。道旁有些小商铺,三三两两的人聚着闲聊,那份惬意,几乎要从他们舒展的眉眼里溢出来。主道外侧,有一道齐胸的石墙,厚实而古朴,墙上间隔着些豁口。墙外,便是谢沐河。这墙与豁口,是旧日防御的遗存,如今只静静地伫立着,成了历史的注脚。
沿着主道前行,对岸的文昌阁便愈见清晰。而连接此岸与彼岸,村落与文脉的点睛之笔,便是那座令我魂牵梦萦的步瀛桥了。行将及桥,我们的目光却被左侧一栋西洋式建筑吸引,“上甘棠博物馆”几个行书大字赫然在目。
馆中所见,解了我心中许多谜团。其一,周氏十世祖周可简于唐太和二年(公元827年)迁居于此,至今已近一千二百年,族脉绵延,确非虚言。其二,上甘棠周氏与理学宗师周敦颐,竟同是“二十四弘”之后。周氏先人周如锡生十八子,与其兄周如鍉的六子,合称“二十四弘”。其中,弘本迁来上甘棠,而其兄弟弘谦之后,便出了那位写《爱莲说》的濂溪先生周敦颐。因了这份同宗之谊,上甘棠曾建有“仰濂书院”,以先贤为荣,以理学为训。其三,便是这步瀛桥,始建于宋靖康元年(1126年),又名“渡仙桥”。其名有二义:一说此地风景绝美,过桥如入瀛洲仙境;二则寓激励后学之意,盼族人能步此桥,登科及第,步入人生的瀛洲。其四,文昌阁始建于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是村民祭祀文曲星的所在。最令人震撼的,这里有一张世系表,从隋末至清末,这小小村落竟出了一百零一位七品以上的进士!
一路朝前走,来到月陂亭。这是一处天然石亭,古驿道穿亭而过。亭内石壁上,存有摩崖碑刻二十七块,是一部镌刻在石头上的家族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南宋文天祥手书的“忠孝廉节”四个大字,笔力千钧,历经风雨,犹自凛然生威。
出得村来,我终于踏上了步瀛桥。桥体因岁月沧桑,近半边的石块已然塌落,走在上面,脚下是潺潺流水,望之不禁有点心悸。心想,为何不维修呢?同行的小周说:“保留这残破,反倒成就了一种奇迹——半边石拱,竟能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这本身不就是一种坚韧文化传统的隐喻么?”文昌阁正在修缮,不得入内。我们只得在门口立住了。阁旁是甘棠小学,校门古朴,墙体虽有些风化的斑驳。门上方弧形的顶端,竟斜斜地生长着两株青黝的柏树,树干相互交叉,像是拱卫着这书声绵延之地。这便是“甘棠晓读旧书声”的景致了。
□林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