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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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二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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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4 2025年10月18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美好的“二次发现”

 

昨夜整理书架,指尖触到一本硬壳旧书。封面褪了色,书脊开裂,用透明胶带粘着——是《红楼梦》。翻开扉页,赫然看见我十七岁的字迹:“宝玉矫情,黛玉小气,一群富贵闲人。”字迹张扬,带着少年的轻狂。

我不禁莞尔。那年为了应付期末考试,硬着头皮读完这本巨著,满心不耐烦。只觉得大观园里日日赏花作诗、争风吃醋,实在无聊得紧。书页间夹着的那片枫叶还在,虽然脆得一碰就碎,却还保持着当年的形状。

窗外秋雨淅沥,索性泡了壶铁观音,窝进沙发重读。这一读,竟读到凌晨。

同样的文字,如今读来字字惊心。看到宝玉摔玉,不再觉得他荒唐,反而看出一个少年在世俗规矩里的挣扎。读到黛玉葬花,不再笑她矫情,反在“一朝春尽红颜老”里听出生命共通的悲音。就连刘姥姥进大观园那回,从前只当是闹剧,现在却品出人生百味,那粗拙背后的生存智慧,那富贵深处的悲凉。王熙凤的精明里,也看出了几分身不由己的苦楚。

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忽然想起晏殊的诗句:“年少抛人容易去。”原来抛下的不只是时光,还有时光里藏着的真意。年轻时我们总以为在读别人的故事,年长了才明白,字里行间都是自己的人生。

类似的体验还有不少。二十岁那年登雷震山,跟着游人匆匆往上赶,只记得在那些奇崛的山石前轮流拍照,石阶陡峭,累得气喘吁吁。去年春节,陪亲友重游,在半山一处平坦的坡地歇脚,要了杯信阳毛尖。看云海从山涧缓缓涌起,时而如白练绕腰,时而似薄纱遮林。远处浉河如带,田畴如画,忽然就懂了“信阳八景”里“雷沼喷云”的妙处。老友指着山腰的树林说:“年轻时看山是山,眼里只有山顶。”我接话:“如今看山不是山,看出这云雾里的乾坤。”我们相视而笑。同一座雷震山,因看山的心境不同,竟成了两处天地。

最有趣的是听戏。小时候陪祖母听黄梅戏《梁山伯与祝英台》,只顾偷吃供桌上的糖果。前些日子在巷口修鞋,老师傅的收音机里正唱到“十八相送”,那婉转的唱腔竟让我忘了取鞋的时间。一句“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问得人心头发颤。从前觉得迂腐的戏文,如今听来都是人生。鞋匠抬头看看我:“您也懂戏?”我笑笑:“正在学。”

这些“二次发现”,像在旧衣服口袋里摸到遗忘的钞票,惊喜之外,更添一份感激。感激岁月没有白白流过,它在我们心里沉淀下一些东西,让我们有机会与过去的自己重逢,也与那些错过的美好重逢。

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故乡老屋找到一个旧铁盒。里面装着中学时代的磁带,有一盘是英语听力练习。好奇地找来录音机播放,前十分钟确实是标准的英语发音,后面却突然冒出当年和同桌偷偷录下的对话。“明天早点来,作业借我抄。”“你说十年后的我们在做什么?”两个少年的笑声清晰如昨。那个下午,我就坐在落满灰尘的老屋里,听着十六岁的自己说话,窗外雪花静静飘落。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筛子,它筛去浮躁,留下真淳。年轻时我们总急着往前赶,以为风景都在远方。中年后才懂得,真正的宝藏往往藏在曾经匆匆路过的地方。就像朱熹说的:“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有些感悟,强求不得,需要时光的酝酿。

夜深了。我合上书,玻璃窗映出我的面容,眼角已见细纹。但心里是满的,像这场秋雨浸润后的土地,柔软而丰盈。

美好的东西从来都在那里,等着我们在合适的年纪,与自己重逢。人生的妙处,或许不在于不断发现新风景,而在于以新的眼睛,重新看见那些一直存在的美好。这大概是时间赐予我们最温柔的礼物,让我们在回望来时路时,总能拾获当初遗漏的珍珠。

□朱明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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