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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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烟起处是苍山
红袄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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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烟起处是苍山

 

暮春到宾川,过大理,少住,宿洱海边一民宿。旁有一茶馆,檐前挑“三道茶”茶幌,杏黄色的旗帜,在风中漫卷。开茶馆的主人姓杨,与我同姓。他是白族人,我是汉家。与之攀扯本家,以拉近距离,这也是行走江湖人的技巧。青瓦屋檐下的吧台上,摆着几摞烤制的乳扇。廊下陶罐,煨着松枝火。他见我披一身苍山云雾来,笑吟吟地招呼,捧出黑陶茶盘,朗声说:“客官吉祥!三道茶是大理的特色茶,今日且饮些。暖胃,暖心。”

此前几日,在大理的宾川参加诗会,苍山洱海的风,甚至草木,都带着几分诗意。云南是茶乡,处处都有好茶,连空气中都似有茶香浮动。当然,最有名的当属普洱,但当地人却说,他们几乎不喝普洱,平时喝的都是当季的绿茶。果见在大理古城的街头,摆有很多茶摊,小商小贩,在地上铺一块油布,上面堆着四五种茶,与买菜的摊位混在一起。可见茶的产量之多。正因其品类之盛、品质之优,倒也不十分以之为珍,就那么很随意地堆在市井。

在宾川,我就听闻过三道茶。每天也几乎是茶不离手,各种名茶都尝了个遍,但唯独三道茶,或许因为冲泡的方式太过繁缛了吧,几天的会期,竟没有“遇此良物”。

此番到得大理,得来不费功夫,三道茶的茶馆就近在舍畔,时也运也,于是兴趣陡增,自然不可错过。

午后的阳光正好,一方小院,紧挨花墙植三两株三角梅,正开得灿烂,还有几株挺直的芭蕉树,茎粗叶阔,绿意盎然。茶案是整块苍山青石凿成,纹路里还沁着茶渍。几个精致的茶盏,便是品茗的天地。我说,有上等的好茶,只管拿来。主人笑着准备去了,不多时,便捧着茶具走来。

“北京来的老师,到了大理,白族的三道茶,不可不品,喝了,方不虚此行。”说话间,手中陶罐已置于火上。茶罐被火舌舔着,发出蓝光。他抓起一把墨绿的新茶,投放进去,霎时,陶罐里便浮着一层蜷缩的绿叶,隐约有丝丝青烟腾起。

主人说:“头道茶要炒,要焙出焦香,入水才够味。”

他用竹夹不停地翻动茶叶,茶叶在陶罐里翻滚跳跃,发出“滋滋”的声响:“这茶,也须得用感通寺后山的茶。”

不多时,便焦香四溢,色如琥珀。

随后,冲入沸水,茶汤瞬间变得似松烟浓酽。主人双手将第一道苦茶奉到我面前,我双手接过。轻抿一口,一丝苦涩瞬间便攀着舌尖漫上来。我不禁眉头微皱,主人见状,笑着说道:“这第一道苦茶,可喻人生,初始,多有艰辛。但唯有经历这苦,方能知晓后头的甜。”我细细回味,觉得所言极是。倒使我想起年少时于灯下读书,父亲总说:“嚼得菜根,百事可做。”檐角铜铃叮咚,洱海的风裹着茶烟,掠过面颊。在这苍山脚下,白族人民用这杯苦茶,坦诚地诉说着生活的真谛。老杨又道:“我们白族儿郎迎亲,头碗茶必敬岳丈——因苦味里藏着诚意呢!”

稍歇片刻,第二道茶又端了上来。只见乳香混着桂皮,红糖伴着核桃仁。核桃碎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沉浮,一股甜暖的气息直入鼻窦。浅尝一口,香甜醇厚,与第一道苦茶形成鲜明对比。我由衷赞道:“这道茶,甜得厚实,倒像腊月里围炉而出的烤糍粑,喝来真是幸福。”

老杨掰半块乳扇给我佐茶,眼中满是笑意:“这便是苦尽甘来,生活中付出的汗水,终会换来甜蜜的回报。这也是我们对客人的美好祝福。”阳光洒在小院里,茶杯中倒映着主人家朴实的笑容,那一刻,我仿佛理解了这甜茶背后的深厚情谊。

老杨往火塘添了块柴,说:“早些年马帮走茶山,翻过雪山第一件事,便是喝碗甜茶,冻僵的手指才活络得开。”

窗外就是洱海,波光微漾。苍山十九峰的云影跌进洱海,那画面很美。海鸥不停地掠过湖面,自由自在。让人觉得,人间值得。老杨忙乎了一阵儿,忽忆起旧事,说:“当年我祖母在熬甜茶时,总要多放一勺红糖,说日子再难,也要尝得出甜头。”

第三道茶盏未至,倒先闻到花椒辛香。这碗茶确实古怪,浅呷半口,蜂蜜的甜、花椒的麻、姜片的辣,诸般滋味在口中交织,复杂而悠长。我陷入沉思,主人眨巴着眼,轻声说道:“生活或如这茶,有苦有甜,亦有诸多复杂滋味,需时常回味,方能拥有豁达淡然的心境。”老杨抚着陶罐上斑驳的火痕,继续说道,“茶里都有故事,老辈人说,三道茶要配着故事喝。《蛮书》也记载:‘椒桂之香,可以祛瘴。’当年马锅头翻山遇暴雪,全靠一囊花椒驱寒。”

三道茶喝完,花椒的麻还在舌尖上打旋儿,竟也勾出前两道茶的余韵。三道茶,三道人生的启示,白族人民用这简单的茶饮,传递着对生活的深刻理解。

品着三道茶,听着茶里的故事,且是在苍山洱海边,正如古人所谓:“赏心于此遇,即事多所欣。”这样的机遇十分的难得和惬意。美景流年,惬意之事,惬意之物,人生能有几遇?因此,我便把大把的时间情愿消磨在无聊的茶事上,虽无所事事,但心有所托。从中午一直喝到暮色渐浓,茶烟染透青衫。老杨又过来续茶,悠悠叹道:“人活一世,不就像这茶?年轻时嫌苦,中年贪甜,老了方知百味杂陈,才是真滋味。”

我忽然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呵,原是我在泛黄的诗书里,费了多年的功夫,读到,悟道的。此刻,竟被洱海边卖茶人用家常话道破。他们只在生活中求生活,就能轻轻松松地悟得。方知典籍中的奥义,原不过是市井百姓日日操持的营生。大道至简,市井巷陌升起的炊烟,原是最通透的禅机啊!我想起梁实秋先生说,饮茶要得“半日之闲”,却不知在大理的茶烟里,半日竟可抵半生况味。

茶尽时,洱海月已攀上苍山十九峰。老杨收拾茶具,黑陶罐碰着青瓷盏,声音清越,泠泠如古调,给这逆旅平添了些许的山风海月、人生惆怅。

归途踏着石板路,忽记起东坡先生句“且将新火试新茶”,却不知这千年茶烟里,可曾飘过如此三道人生?

□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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