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正月,在我们乡村,摆酒请客是一种习俗,也叫“喝转圈酒”。一般是初六七以后,走亲戚的客人来过了,就要请交好的乡邻来家里吃饭。
请客是好事,也很热闹、有趣。尤其是酒过三巡,大人们开始脸红脖子粗地划拳,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也期待着酒席能早点结束,就可以跟着沾光。但有一点,让我很犯愁,那就是父亲总是指派我去请客。因为我小时候有些口吃,请客又很麻烦,为了凑齐局,有时得提前两三天打招呼,当天还得再去请一次。或者客人有别的事,就得颇费一番口舌,而我一紧张口吃得越发厉害。
但父亲不管这些,他经常头也不抬地说:“去跟你五叔说声,后天来家里坐坐……”每次听见父亲这样说,我就头皮发麻。我的策略是能躲就躲,实在不行,就装模作样地去一趟,在人家门口等会儿,如果等着了,就上去说声,偶尔也能完成任务。但大多时候却是空手而归,讪讪地对父亲说:“我,我五叔,没在家。”怕父亲不信,再补充一句,“我等了大半天,他真没在家。”
父亲每次只淡淡地“嗯”一声,什么也不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信了我的话。但时间长了,父亲可能看出了端倪,有时会追问一句:“真不在家?”“真,真不,不在家。”我一急,又口吃起来。父亲盯了我几眼,摆摆手,让我出去了。
后来,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师范学校,有年正月家里请客,父亲说:“去叫你延山叔明晚来家里喝酒。”延山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是父亲的发小,两家关系很好。但延山家是我最不愿去的,因为他有四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而我见了女生就脸红,往往话也说得更不利索了。
但父亲发话了,我也推托不得,就磨磨蹭蹭到了延山叔家门口。刚想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女孩子的笑声,我慌了,忙退回来。在他家墙外,徘徊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勇气进去。于是故伎重施,回家跟父亲说:“延山叔,他家里没人。”父亲说:“那就等会儿,你再去一趟,务必把他请到。”
过了一会儿,父亲又打发我去请。我不情愿地去了他家,见大门敞开着,便进去了,看到他家二女儿在院子里,我又转身退了回来,心怦怦直跳,心想:还是说他不在家吧。谁知一抬头,却见父亲来了,还没等他问话,我就脱口说道:“延山叔,他还没回来。”
父亲盯了我一眼,笑眯眯地望向我身后。我一回头,见延山叔正从屋里出来,笑着跟父亲打招呼……我愣在当地,脸腾地一下红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发现书桌上有一张纸条:“儿子,过了年你就又长了一岁。以前,我没能及时提醒你,现在你长大了,将来还要当老师,要多锻炼自己,做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举着纸条,一时有些发呆。
记忆中,这是父亲头一次留纸条给我。我反复读着父亲的纸条,感到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我的全身。从那以后,我说话流畅多了,工作上也顺畅了。
□周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