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你一支画笔,你会给故乡涂上什么颜色?
我猜,汪曾祺眼中的故乡应该是透着水墨的白色底,雕梁画栋、杨柳依依,雾霭中白墙青瓦的苏式园林,乌衣巷里的青板石映着两侧狭长而大片大片的白墙,静谧而肃穆。沈从文的故乡湘西古城许是高饱和度的五彩斑斓,那是站在古城墙边苗家女子身上的彩色锦衣,亲切、温暖而又热烈。鲁迅笔下的故乡或是幽幽的深蓝,在夜色朦胧的水汽里,夹着豆麦和水草的清香,那里有帮他撑船看社戏的阿发和西瓜田里奋勇刺猹的少年闰土。
我的故乡又会是什么颜色?我想它应该是橘色的。这种橘,是夕阳挂在山头的那种橘黄,又是苍穹之上霞光漫开来的那种橘红。
我的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在莽草丛生的河岸边,一条年久失修的黄泥羊肠小道,父亲骑着刚买的摩托车,后座载着我们姐弟俩,一个贴着一个,挨得紧紧的。每驶过一个泥坑,摩托车就随之高低起伏,小孩子发出一阵又一阵尖叫,雀跃不已地体验着飞驰的快乐。轮胎周围扬起一片轻尘,伴随着摩托车发出的突突声,我们的脸被天边的晚霞染成橘红色,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响彻郊野。
还有让我难以忘怀的,是路灯撒下时的那一抹橘黄,那是从寂静的黑夜里长出来的太阳。
儿时家中除了经营一些小本生意外,母亲还会种植一些瓜果青蔬帮补家用。就在离家不远处,母亲开垦了几畦菜地,横平竖直规整得很,一块一块的,像作业本上的田字格,母亲打理起菜地倒有几分陶渊明笔下“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况味。母亲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从早到晚为这个家操持着。她常常在地里忙到天黑才愿意停下手中的农活,然后踩着月色回家。偶尔回来得晚,我和弟弟便踮着脚尖站在屋檐底下望呀,或是跑到路口去等,期盼着早点看到母亲归家的身影。后来村道装上了路灯,那排笔直的路灯便与我们结成了伙伴,暖融融的灯光撒了一路,一直蜿蜒到山凹拐角处。等呀等呀,一个黑色的小点终于从远处冒了出来,经过一盏一盏路灯,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影子渐行渐近,然后就闻到了混着青草和土腥的汗酸味。只见母亲扛着锄头缓缓从橘黄的光影里走来,她瞧见了杵在眼前的小人儿,脸上瞬间收起疲惫,撑起来一个微笑,那一笑,也点亮了我和弟弟小小的世界。
很多年过去了,我才意识到,记忆里那些明晃晃的橘,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晕染了我的童年,成为我人生底色中不可抹去的一部分。它犹如一团火,散发出暖融融的光,照亮我前行的方向,无论行到何处,从故乡长出来的这一抹亮色,都伴随着我,走过人生一程又一程。
□何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