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是小学时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诗句,连带着将释意也背得熟记于心,知道写的是别离,却终究年幼不经事,悟不了诗里别离意。
后来少年时,爱上了看闲书写闲字,喜欢为赋新诗强说愁,某日读到了柳永的“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关于别离的情绪忽然就顿悟了起来,连带着有关别离的画面在脑海里都具象了起来。
在那些车马慢、跋山涉水见一面,一别可能就是永远的年月里,离情别绪是可以无限放大、可以恣意渲染的,如李白汪伦般带着万丈豪气的别离,如柳永般诉尽儿女姿态,千种离愁万种哀伤唱成歌的别离,一切都那么的情有可原,那么的入诗入画。
直到后来,成年后远离了故乡,别离于我终于也成了家常便饭,才知道普通人的别离,哪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更多的是烟火温情与来不及诉说的伤感。
小时候生活在总也走不出的小村子里,一门心思急切切地盼着长大,真正长大了才知道要面临那许多的别离,与朝夕相处的家人别离,与形影相随的同学别离,与熟悉的故乡山水别离……那时候交通不便利,最早的时候村子里连条像样的能通车的马路都没有,出远门要到镇上去坐大巴车。
第一次出门,父亲和母亲三四点就将我叫起床。其实行李在前一天的晚上就收拾好了,起那么早是因为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才能到镇上搭车,带着母亲备的干粮,父亲帮我挑着行李,我们在天未亮时的桃花山脚上走着走着,光绕着山脚都走了近一个小时,那样幽静的山边的晨,那一条条还未苏醒的乡间的窄窄的沾着露珠的田间小路,偶尔还伴着不知名的动物的咕咕的叫声。父亲的脚步走得急,走得快,我走一段就要跟着小跑一小段,那样急促地跟着,哪还有沉溺于离愁别绪的心境,到了车站,脚酸腿酸,远远地就看到大巴车来了,匆匆地拎了行李上车,汽车绝尘而去,等到坐好,看到父亲的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直到小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点都还没有挪动一点点位置时,别离的伤感才后知后觉忽地涌上了心头,满怀酸楚,眼里的泪便跟着顺势而出,止也止不住了。
后来,一次又一次的离乡归乡,交通是一年比一年的便利,再也不用起大早走远路去赶车了,定着闹钟提前些起床,收拾好行李,父亲和母亲帮着将大袋小袋的行李拎到家门口的大马路边,一起停在路边等车,一边等着,一边和父亲母亲聊聊天,听着他们絮絮叨叨着:出门要照顾好自己啊,在车上顾好自己的东西,尤其是钱,火车上有扒手……偶尔会有到田地里做事的邻居经过,停下来打个招呼就加入了一起聊天的行列,然后,远远的,车子到了,停在了身边,因为就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开的车,自然也多了份人情味,下车打招呼,帮忙提行李,关车门,在亲切而熟悉的乡音里,故乡熟悉的山水田地在视线里渐渐远去,父母的身影也一起在视线里渐渐远去。许是年岁渐长,别离已成常态,纵然心中弥漫着不舍,却很少再泪湿眼眶。
再后来,因为我远嫁,父亲和母亲偶尔也会从安徽到福建住一段时间。对于父亲和母亲的到来,每每是接时欢喜,别时很自然的多了许多伤感。好在那些年的老车站、老站台,慢慢的绿皮火车,缓慢了别离的时光,也缓解了那份伤感。
记忆里,冒着浓烟的火车由近而远,长鸣的汽笛声里火车慢慢驶离车站,能很清楚地看到母亲在车窗前不停挥手。现在想想,想起从前那些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前或者夜静时分清冷的旧站台前,轻挥的手,抬眼可见的微笑,依然有深深的怀念与弥漫于心的温暖。那旧时的交通,缓慢有缓慢的好,别离的时光也跟着慢了起来。那些慢时光里的别离,是那么的真实,虽然少了一些诗意,却带着温度,带着真真切切的人间烟火气息。
如今,生活日新月异,火车越来越快,站台越来越大气也越来越宽敞,出行越来越快捷了。只是,母亲年岁大了,认识的字又不多,我们再也不敢让她独自一人乘车来福建,或者独自乘车回安徽了。那旧时的车站前,缓慢行驶的列车,和在车窗前轻挥着手的,当时尚年轻的母亲,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胡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