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师范学校里读书。当时，饭票和菜金都是定量的。菜倒好说，大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将就一下也就过去了。但对于饭量大的男生来说，饭票往往不够用，得自己花钱买。

毕业前的那个春天，家中突遭变故，先是父亲生意亏损，接着母亲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好再回家张口要钱了。而我在学校篮球队里，大运动量的训练使自己饭量大增，往往还不到月末，手中的饭票就用完了。不得已，只能委曲自己的肚子，有时候一顿只吃二两馒头。

吃饭时，一组人在一张圆桌上。我一改狼吞虎咽的习惯，一点一点“咬”手中的那半个馒头。吃完馒头，将菜汤用开水一冲，“咕咚咚”喝下去，然后，急匆匆离开餐厅。偶尔，同组的女生见我和她们一样只吃二两馒头，也会奇怪地问我怎么吃这么少，我就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减肥呢。她们几个就睁大了眼睛瞅着我：“真的假的？现在你就可以当‘排骨队’的队长了，还要减……”我惟有在心里苦笑。

一天午饭前，跟往常一样，我掀开课桌盖子，掏出用皮筋绑扎着的饭票，愣住了：饭票变厚了，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我忙数了数，这些饭票足以让我吃到月底。这是怎么回事呢？在去餐厅的路上，我心里不停地嘀咕着，却理不出个头绪来。吃饭时，我打了六两馒头，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同时，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饭票的事，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肯定是有人偷偷放在我的课桌里的……会是谁呢？我挠着头，偷偷打量饭桌上的几位女生，都不像。那个月，我终于没有饿肚子。

接下去的两个月，同样的事情仍在发生。我开始不安了，决心要解开这个谜。转眼间又到了月末，每天的中午和晚自习时间，我经常冷不丁地出现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隔着后门的玻璃偷偷往教室里瞅。开始两天，毫无动静。到了第三天，晚自习后，等教学楼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悄悄返了回来。教室里还亮着灯，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门外，踮起脚尖，隔着玻璃往里瞅，见一个人背对着我，正站在我的课桌旁，我一下子惊呆了：怎么会是她！我揉了揉眼睛，真的是她——江玲。虽然我们同在一个小组，但平日很少说话，她是城里人，一向眼高于顶……那一瞬间，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到了楼下，凉爽的风吹在脸上，才觉得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回到宿舍，我翻来覆去一宿都没睡好。

第二天，在餐厅吃饭时，我就有些莫名的紧张。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有一点感激，但更多的却是窘迫和难堪，毕竟对于一个天生敏感、自尊的少年来说，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东西，是很难为情的。

转眼间，很多年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江玲的小姨嫁在我们村，所以她才会知道我家的事。于是，她便将自己剩余的饭票偷偷给了我……

那些饭票的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即便是江玲，恐怕也不会知道我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有时候同学聚会，见面后我跟她依旧是不冷不热地寒暄几句，一如从前。

但对我来说，却总会感觉有一股温暖，从岁月深处袅袅升起。

□周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