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爱，用世上最崇高、最神圣的字眼来形容都不为过。而在李娟笔下，更多的时候，母爱是平凡的、卑微的，甚至是匍匐在地的……

“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李娟的随笔合集《记一忘三二》，围绕作者十余年来生活中的一些琐碎日常构建的情感世界逐次展开。文字温暖、干净，情节天然、平和，字里行间承载、呈现的亲情、友情、爱情、师生情等细节，如清风拂面，缓急有度，起到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效果，唤醒内心深处最温柔的记忆，使读者为之共振、共鸣。

这本书共由36篇以“记”为题目的短文组成，其中以母亲为主题或涉及到母亲的有16篇之多，贯穿书本始末。但没有一篇主旨鲜明描写母爱，李娟笔下的母爱隐藏在文字中，有时是短短的一段话，有时隐藏得更深，仅寥寥几字，却每每精准戳中内心，不禁唏嘘感叹。

开篇《台湾记》中有这么几句：回来后，第一件事是掏出一支名牌口红扔给我，轻描淡写道，“才两百多块钱，便宜吧？内地起码三四百。”——在此之前，她老人家出门在外渴得半死也舍不得掏钱买瓶矿泉水，非要忍着回家喝凉白开。从“轻猫淡写”“扔”这一个词一个动作可以看出，李娟母亲的爱显得粗粝、漫不经心，但根植于在外渴死也舍不得买瓶矿泉水，却舍得给女儿花钱的事实上，母爱，又瞬间变得高大、圣洁。如果再细品，母亲何尝不是对女儿殷殷的讨好？从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掏出口红也可看出李娟在母亲心中的分量。

李娟的母亲常自称“老子”，在《扫雪记》中多次出现，如“老子活了这么大，什么样的雪没见过。”李娟生活在单亲家庭，几度辗转迁徙于冬季漫长而寒冷的新疆阿勒泰地区，体弱力薄的母女两人，母亲理所当然成了顶梁柱，丝毫不逊于一个壮男。母亲以“老子”自称，彪悍而粗俗，却是在给予了李娟母爱的同时，又承担起父亲的责任。母亲还曾因为李娟在学校挨打，怒不可遏，跑到学校大闹一场，即使赢得“凶人”的“匪号”也毫不在意。所以对李娟来说，父爱、母爱都不曾缺失，而且丰满充沛，影响和培养了她独立、豁达、自信、善良的高贵人格。虽然李娟早年生活困顿艰难，干过小裁缝、开过小杂货铺、在流水线上打过工，但她依然活得清清亮亮、安安然然。

喜欢李娟笔下的母亲，因为我的母亲也是这样，是集质朴、口无遮挡、热爱生活、爱家人这一切于一身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像是天底下所有母亲的缩影。我能从李娟笔下的母亲身上找到我的母亲的影子。她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母爱，是恨不得掏出整个生命的那种，卑微而高大。

书名《记一忘三二》，是宋代诗人黄庭坚一首小诗其中的一句，“一”，就是深沉的母爱，“三二”，就是生活中的苦楚、磨难、灾祸……一“记”一“忘”，何尝不是面对生活的一种态度？

□刘天文